一进屋,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气。
桌子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邬焱不由得一阵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家里。父亲正在厨房里面做饭,弟弟个子矮,正踮起脚尖,一边往桌上看,一边吮着手指头。
这时候,帘子一动,一个女人从厨房出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碟菜,肉堆得高高的,都快从碟子里满出来了。
邬焱愣了一下,不敢贸然上前。嘴唇嗫嚅,正要自我介绍。
那女人已经笑道:“你就是邬焱吧,又是土又是汗,赶紧去洗洗手,我再炒一个青菜就够了。”
“已经有这么多菜了。”邬焱连忙道。他在武川城时,哪怕当时言少侠还在,他能够吃到的最好的菜品,也就是一碗白粥,一个馒头一个煮鸡蛋。
李坤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叫你洗手就赶紧去,这么多废话。”
那女人往厨房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理他。”说完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邬焱便去洗手,回来时看到李坤已经坐在桌边喝酒了。
以前在武川城的时候,邬焱就对李坤敬畏得很,李坤不叫他坐下,他就不敢坐下。现在依然如此。
邬焱滋溜一声辍了口酒,抬起眼皮瞅了瞅邬焱,哼道:“杵在这里碍眼,还不坐下。”
邬焱赶紧坐下了,但就是坐下也规规矩矩的,两手放在膝盖上,鼻观鼻,眼观眼,不敢乱动。
“哟,你们爷俩在干啥呢?我差点以为家里多了两个木头人了。”笑声登时让屋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李嫂子端着一碟菜,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那肉堆得高高的,差点儿从碟子里满出来,邬焱连忙伸手去接,把菜放到了桌子上。
李嫂子很健谈,态度又和善。邬焱开始还略有些生疏,几杯酒水下肚,登时熟稔起来。李坤拉不下面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闷酒,见自家女人和徒弟亲亲热热的说话,把自己撂在一旁,实在憋气。
他咳嗽了几次,李嫂子只做不见。
酒已三巡,菜已过半,他实在忍耐不住了。“今天活干得怎样?”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邬焱。
李嫂子觉得好笑,向邬焱使一个眼色。“哎哟,我忘记我还在炉灶上烧着水,你们先聊着。”说着也不等两人回神,镜子去了。
李坤哎了一声,见叫不住,只能罢了。
邬焱恭恭敬敬的道:“徒弟不敢懒怠,把几块田都翻了,乡亲们都称赞得很。”
李坤哼一声,“最后一句不必说了,这本就是你该干的。你别忘了,是言少侠开恩,你才能留在这里将功补过。要是依了我的脾气,早早儿的就把你赶出来了。”
邬焱低眉顺眼,“是。”
李坤见他这样,心里很满意,觉得这臭小子还是可以教导一下的。“多吃肉,看你瘦成这样。”
邬焱嘴角微微一翘,又连忙压了下去。
李嫂子手艺很好,桌子上的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邬焱趴了几口饭,见那红烧肉好吃,便给李坤夹了一块。
李坤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怔了一下,心里百感交集。以前在武川城的时候,邬焱只要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这样孝敬他。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夹起那块肉,慢慢吃了起来。
两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之间,屋子里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邬焱问道:“师父,你们是怎么来到这曲双城的啊?”
李坤瞅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吃肉喝酒。
邬焱心里痒得不行,偏偏李坤又吊他胃口,不肯告诉他。
李坤见邬焱几次偷偷看他,知道胃口也吊得差不多了,便一抹嘴巴,拿起旁边的旱烟袋。
邬焱赶紧拿出火折子,给他点燃。
李坤美滋滋的抽了几口,终于开口了,“那事就说来话长了。”他吐出几个烟圈,慢慢说了起来。
原来言修川杀了呼喇汗后,就定下了一个大计划。佯装重伤,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武川城地理偏僻,城内势力交错。虽然有个镇守使,但除了一身蛮力,实在没有什么才能。而莫贺,所以武川城,实际上仍然被富户们控制着,每个富户府上养着很多府兵,这些府兵集结起来,就是一支庞大的军队,连镇守府的兵力都不能与之抗衡。
富户们,为了巩固自身力量,又都与蛮族勾结,让他们能够轻易进犯。而蛮族们,为了回馈富户们,也明里暗里帮他们铲除敌对势力。
莫贺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不敢轻易撼动富户们的根基。
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成为了武川城的毒瘤,这个毒瘤已经肿胀,发烂,流脓。言修川和苏落都觉得与其绞尽脑汁,花费巨大的精力去铲除它,还不如主动放弃武川城,另谋出路。
因为言修川武功惊人,能在万人之中取得蛮族头领首级,又能千里杀人,斩杀蛮人大汗。富户们虽然府兵无数,却也知道这些府兵根本挡不住言修川,若惹恼了他,他们随时会丢了脑袋。
所以即使后来知道圣旨是假的,也假意顺从。
所以现在的武川城是平静的,但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可是,言修川受了重伤。富户们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言修川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他们还害怕什么。
他们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挑唆流民,让流民们自己把言修川逼走。
人们常说一句话,记仇不记恩,流民们饱受人情冷暖,见惯了世态炎凉,更是如此。富户们只要略微挑拨一下,流民们就坐不住了。
他们举着火把,来到镇守使府,逼走了言修川。
邬焱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当初的模样,不禁悔恨交加。他的手背爆出青筋,酒杯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忽然一只大手覆在了他的手上,粗糙而温暖。
邬焱双唇嗫嚅,低低的道:“师父,对不起。”
这一次,李坤没有板着脸训他,他目光温和,“已经过去了。”
邬焱眼睛一眨,一颗泪珠就砸在了桌面上。
“武川城和曲双城相隔千里,一路上,你们必不会一帆风顺。”
李坤出神了半晌,笑道:“是啊,确实很不平静,但我们还是走过来了。”
邬焱给了李坤斟了一杯酒,“师父,告诉我吧!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