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千丝手是真气所化,至寒至阴,无形无声。而那东西居然能顷刻间将此种真气化作的白线都消融于无形。还能在他来不及反应时,顷刻腐蚀他的皮肤,穿透他的鳞甲。要不是他躲避及时,岂不是就如同那地面一样,被烧成黑炭了么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算刚才面对鎏海的金翅斩,芮崤都没有这么惊讶。
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从那个叫做翰思的闯入场中开始。
其他众人虽然没有见到芮崤手上的烧灼,但那满场的丝线骤然碎裂,他们是亲眼见到的。正因为知道千丝手的可怕,他们才如此惊骇。
“那到底是什么?”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魔咒,叫喊出来。
嵇霜宇面沉如水,他双眸冰冷,攥住缰绳的手甚至用力得绷起了青筋。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听子仓的话,倘若一举压上,何至于落得如此尴尬的局面。
“翰思,你……你怎样了?”
鎏海的手上满是鲜血,但那不是他的血,是翰思的。翰思的胸口仍在不断渗出血液。鎏海心疼无比,痛恨自己不够强大,明明说好是他去保护翰思的,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让翰思来保护他。
“我没事。”翰思摇头。他心中也一片茫然。在进入场中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他也知道就算他豁出生命,顶多只能延缓一下那些白线的攻势,最后还是救不了鎏海的性命。但那又如何,既然不能同生,不如同死。
所以他义无反顾的扑出去了。
他见到那些白线朝他激射而来,也感受到皮肤被割破的痛感,他的身体被一股阴寒重重包裹。但就在一瞬间,这一切都消散了。
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好像白雪骤然遇到盛夏的阳光,立时消融。他感到了一点温暖,像一簇小小的火焰在他丹田处灼烧。正是这小小的火焰,驱散了所有寒冷。
接着,芮崤恍若见了鬼似的瞬间远遁。
“怎会没事,我明明见到……明明见到……”鎏海哪里肯相信翰思的话,要不是怕翰思生气,他早就抚遍翰思全身,好确定一下有没有别的伤痕。
“你只见到那些白线被我击退,你只见到芮崤被我打败,再无别的了。”翰思坚定的推开鎏海的手,站了起来。
他的胸口处血迹未干,他昂然站立,目光直视嵇霜宇,好像一个刚从战场凯旋而归的英雄。
嵇霜宇皱眉,看向他的爱将,“芮崤,过来。”
已经没有再战的必要了。倘若是鎏海,芮崤还可说宇他势均力敌。但是和翰思,却是在须臾间被他击败,而且还不知到底是如何被击败的。
以嵇霜宇的眼力,当可以看出翰思其实胜得也糊里糊涂。嵇霜宇确信,翰思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挡住芮崤的白线的,既知必死,当知没有胜算。那么,为何芮崤会败得这么惨。
芮崤一步步向他走来。这个被他倚重信赖的爱将,此刻一头乌发已经变得雪白,他的脚步虽然稳健,却略微蹒跚。
明明一日之前,还是个俊朗的年轻人啊,只一战,便成了如此模样。
嵇霜宇说不出责备的话,芮崤已尽力,他无愧于心。
“将军。”芮崤单膝跪下,请罪。
嵇霜宇淡淡的道:“无妨,败了就败了。”
芮崤羞愧得无地自容,倘若嵇霜宇大声斥责他,惩罚他,他反倒好受一点。“将军。”这个铮铮汉子竟然哽咽了。
忽然肩头一重,头上落下一片阴影。
芮崤抬头,看到嵇霜宇已经从海蛇上跳落下来,站在了他面前。他的眼中充满温暖,没有一点责备。
“将军,属下甘受军法处置。”芮崤把头垂下。
所谓军法处置,自然不会是责打了事,而是要用性命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嵇霜宇哈哈大笑,“倘若打了一次败仗就要掉脑袋,那我嵇霜宇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要掉个精光了。”他一把拽住芮崤胳膊,“起来。站到一边看着。”
芮崤站到嵇霜宇身后,长川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立。
“无妨,将军的度量,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长川对他投以安慰的眼神。“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芮崤对他点点头,以示感谢。
嵇霜宇已经走到了翰思面前,两人之间所差不过二十步。这样的距离,只要鎏海奋力一击,便能轻易将之击杀。
但大家都知道,此刻再打,已经毫无意义了。
空气几乎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嵇霜宇身上。
就连冷静如翰思,也不禁屏住呼吸。他虽然用言语挤兑了嵇霜宇,但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倘若嵇霜宇大手一挥,一万将士一拥而上,无须如何打斗,便是奋力一冲,也能将这一千乡民踏成肉泥。
何况,原本说的是一对一。若是鎏海赢了芮崤,嵇霜宇自然无话可说。
但他们这方,先是出了一个鎏海,又出了一个翰思。这要怎么说?苍云军若强词夺理一番,硬说是芮崤赢了,也说得过去。
鎏海重伤,屠冉伤势未愈。翰思已将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此刻已经无计可施。
嵇霜宇终于说话了,“你赢了。”
这三个字恍若三块巨石,将这片凝滞得恍若胶着的空气砸出丝丝裂纹。
在静止了片刻之后,乡民们终于爆出强大的欢呼声。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从同伴脸上看到狂喜的表情,他们才敢相信这不是做梦。
璃儿喜极而泣,泪水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戈黎经过两天的修养,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他握住璃儿的手,眼中充满喜意。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刚才是用了什么术法,把芮崤击退的?”
翰思微微一笑,“那是融阳功。”接着他便将此种功法的奥妙细说了一遍。
翰思武技比不上鎏海,但论起忽悠人的本事,整个昆山族他认了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了。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嵇霜宇感叹一声,转身离去。
他走得太干脆,翰思在跟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一直在心中飞快盘算,预料他接下来的举动。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堆里。
翰思抿住唇,他盯着嵇霜宇的背影,不敢有丝毫放松。
嵇霜宇飞身跃上海蛇的背。
左右侍卫吹起号角。万人军队齐齐转身,步伐整齐划一。
万人同一动作,甲胄摩擦,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就连翰思和鎏海,也不禁为嵇霜宇的治军手段折服。胜不骄败不馁,果然是连续百年蝉联第一的苍云军队。
就如来时一样,这支身穿黑色甲胄的军队,如同席卷天际的乌云,须臾而来,须臾而退。
在军队退去后,一直压在乡民们心头的巨石终于挪开,大家长长松了口气。一些人甚至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们又笑又哭,就像个疯子。
但没人会嘲笑他们,因为每个人此刻都想纵情狂舞一番。语言是贫瘠的,唯有纵情的肢体挥舞,才能将这份狂喜之情发泄出来。
“神仙,我们真的赢了?”璃儿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来到翰思身边。
“我们赢了。”翰思摸摸璃儿的头,小姑娘欢喜得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
她发出一声叫喊,忘记了少女的矜持,转身就往戈黎身上扑。
“慢点,慢点。”戈黎伤势未愈,被她扑得坐到在地,但也牢牢抱住了怀中娇小的女孩。
“鎏海,能站得起来吗?”
翰思有点担心鎏海。他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虽然外面看着鲜血淋漓,但只是一点皮肉伤,现在鲜血自己止住了,更算不了什么大事。但鎏海不同,他是实打实的重伤。
那样灵气撞击,以至于气浪滔天的景象,他都是亲眼见过的。
鎏海真元已经受到重创。他勉强施展出的金翅斩,已经超越了肉体承受的极限。现在他只觉得骨头仿佛随时都会断开,他每说一句话,五脏六腑便会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想安慰翰思说自己没事,但是他喘了几口气,还是说不出话来。
翰思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骤然身体悬空,鎏海吓了一跳,本能的用手环住翰思的脖子。
璃儿就在旁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红色迅速从他脸颊蔓延到耳根,方才跟芮崤对战时恍若天神的鎏海,此刻竟然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翰思,你……”他想斥责翰思,但他伤势太重,只说出了一句话就咳嗽连连,只能用眼睛狠狠瞪他,试图用眼神让他明白自己很生气、
也只是色厉内荏而已。
翰思撇嘴。手上用力往上掂了掂,“你为大家受了重伤,我一定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鎏海脸红得恍若滴血,“谁,谁用你照顾。你自己也受了伤……”
翰思连一个白眼都懒得赏他,抱着鎏海优哉游哉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