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叶在拖了玉兰苑将近时日的月俸之后,终于松口了。
玉兰苑中诸人欢欣雀跃,个个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天一亮,荣曼就跟在众人身后,到安大娘处领月俸。
队伍很长,好容易才轮到荣曼。
身后有人挤了一下,荣曼猝不及防,手中的银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一边。她对身后之人怒目而视。
那人却理直气壮,“又不是豆腐,碰碰就坏了。”
其余人也跟着帮腔,“就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夫人的娇小姐呢!也不打盆水照照。”
“哎哟,她哪里还有力气打水啊!屁股上的伤好全了没?”
众人哈哈大笑。
荣曼一张俏脸顿时惨白,又瞬间涨得血红。她深深咬住下唇,弯下腰慢慢把那几锭碎银子捡了起来,珍而重之的放到怀里。
她的伤没有好全,走路一瘸一拐。
“呸,骚样。”有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一幕被冬梅看了个真真切切。
荣曼一走,她就立刻跟了上去。
“妹妹慢走。”
荣曼压根没想到那人是在叫自己,脚步不停依旧向前方走去。
没想到身后脚步越来越快,竟跟她并肩而行。
荣曼诧异的往旁边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面生的婢女。
只见她梳着云近香髻,头顶斜插着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身葱绿纱裙随着微风轻轻起伏,犹如波浪层叠。
“姐姐叫我?”荣曼目光在那支步摇上划过。
“这条路上只有妹妹,我不叫你还能叫谁?”冬梅拔下步摇插在荣曼发上,“妹妹既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荣曼慌得立刻拔下来,“这支步摇如此珍贵,光是上面的红玛瑙就够我一年俸禄了,姐姐快收回去。”
冬梅双手背负身后,笑吟吟的看她,“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来,你不要,我就只能扔掉了。”说完作势要扔。
“别。”荣曼惊叫一声。
“收着。”冬梅重新把步摇插在荣曼发上,这一次荣曼没有再拒绝。“我也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年纪。我一见到你,就不自觉的想到了我那远在家乡的苦命的妹妹。”
“姐姐……身份尊贵,我怎么担当得起。”
“你我同为奴婢,都是在主子身边办事的人,说什么尊贵不尊贵。跟对了主子,我们才能有自个儿的前程。你说是不是?”
荣曼深深点头。这些日子众人拜高踩低,让她受尽了白眼。
冬梅笑了,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酒,“我看妹妹腿脚不灵便,这药酒给你。很管用,我先前摔断了腿,用它再配上夫人配置的药膏,不到十天就好了。”
“夫人?”荣曼跟她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还不知道她主子是哪位,不由得好奇道。
“我家夫人,就是荷风苑那位。”
荷风苑如雷贯耳,荣曼哪会不知道。“原来姐姐竟然是唐夫人身边的人……”按理说,玉兰苑和荷风苑势不两立,他们当奴婢的也很应该划清界限才是。但不知道为何,荣曼心中竟然十分舍不得,或许是冬梅刚才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窝子,或许是玉兰苑中的众人让她彻底寒了心。
她从冬梅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曙光。
这条路不长,却足够让冬梅把自己想问的话问完,想说的话说完。
她看着荣曼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听说你今儿和玉兰苑中一个丫头走得很近。”
冬梅刚刚进屋,就听到唐叶如此说。她目光一扫,冬雪不在,房中只有几个稚嫩的小丫头在为唐叶刷指油。
“我来。”她从小丫头手里拿过凤仙花汁,用小刷子抿了,细心的刷在唐叶洁白的指甲上。
“这活计果然由你来做才合我心意,这些小丫头还是太嫩,没能调教出来。”
冬梅唇畔含笑,“夫人,今儿和我说话的丫头叫荣曼。”
“荣曼?这名字听着耳生。”唐叶想了一下,对这名字实在没有印象。
“要不是这丫头,雪君轩还想不起请道士入府驱邪这档子事呢!”
“你是说……”唐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幽幽道:“这丫头,该是我院里的人。”
冬雪为唐叶抹上最后一笔,轻轻往她指甲上吹气,“夫人想到的,奴婢也都想到了。荣曼为了道士的事,被杨云狠狠打了一顿,直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她心中对杨云和雪君轩的恨,实在不比我们少。”
“好,好,好。”要不是凤仙花汁未干,唐叶真要拍掌大笑了,“你多多和她接触,这丫头将来必能助咱们办成一件大事。”她笑了一阵,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让巴大娘收敛一些。虽说现在言府我们一家独大,但上头还有个老夫人,要是出了事,连我都救不了他们。”
冬雪也皱眉,“巴大娘这些天确实太放肆了。好,奴婢明日就去提点她。”
人啊,一旦尝到了甜头,哪里是几句话就能收手的?何况这甜头来得如此容易。
冬梅说话时,巴大娘唯唯诺诺,但等冬梅走后,巴大娘依然如故。
她不知道,还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那就是杨云。
自从上次大闹了厨房之后,杨云就时刻盯着巴大娘。她知道巴大娘是唐叶的人,打杀了巴大娘的威风,就是打了唐叶的锐气。唐叶太过圆滑,在府中权势如日中天,要抓到她的把柄实在不容易。但要抓到巴大娘的把柄就容易多了。这个愚蠢而贪婪的女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
“消息属实?”杨云压低声音问道。
和她说话的那人脸上蒙着面纱,隐藏在黑暗之中,看身形像是一个婢女。她跟杨云说了几句话后,就快步离开了。
杨云喃喃道:“巴大娘,我看你这次还不死。”
第二日半夜,月明星稀,几只夜枭停在树上,发出渗人的叫声。
车轮子压在青石路上,发出碌碌的声音。
“停下。”守门的侍卫一摆手,水车就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来,静静守在一边等他们检查。例行检查,侍卫们也不如何上心。粗粗看了一遍之后就要放行。没想到有人大喝一声,“且住,我怀疑有人用这水车夹带器物,私运出去。”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渐渐走了出来,月光如水,将那人面目显现出来。
“杨云姑姑……”守门侍卫惊了一下,“你怎么在此?”
杨云目光灼灼盯着那车夫,“把水车打开,我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水车里当然都是水,还能有什么?”车夫梗着脖子道:“我父亲在这言府里赶车,我也在这言府里赶车。你怀疑谁都行,就是不能怀疑我!”
“那就把水车打开给我看看。”
“我又不是贼,凭什么让你搜。再说了,你是什么人啊,奉了哪位主子的命?”
为了捉住巴大娘的把柄,杨云连雪君轩都没敢告诉,又怎么能奉夫人的命。所以面对车夫的质问,她哑口无言。
幸好她带了仆人来。说不过,那就打。
杨云一挥手,身后健仆一拥而上,就要把水车抢过来。
没想到那车夫竟也硬气,左冲右撞,那些健仆一时之间也不能得手。
“你们打这水车的主意,就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车夫如此坚决,反倒坐实了杨云的猜测,“若不是车中有猫腻,你何必这么拼命。”
车夫呸了一声,“我若让你去搜,人家岂不更认为我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