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道：“他还有脸进来。”想了想又道：“叫他进来。”
方才发生的事薇竹已经跟邢恩说了，夜风清冷，邢恩却听出了一身冷汗。千般悔恨当初怎么就不敢进宫呢？否则现在这救驾的恩德就落在自己身上了，而不是在这里一脸死灰，忧心皇帝是灭九族还是灭三族了。
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邢恩闪眼看到内室地上流了一滩血。便知内室之中必定发生了一番争斗，天幸皇帝无事，否则自己就是大梁的罪人了。
倒头便拜，口中连连称罪。
“连婢女脸上的异样都看不出来，还有资格担任郎中令？”
邢恩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任命这么愚蠢的你为官，岂不是说朕比你更蠢？”
“臣罪该万死。”
“拉出去，五马分尸，夷三族。”
邢恩全身瘫软。他不怕死，但因己身之罪累及族人，他死不瞑目。
“陛下。”言修川出言阻止。
“怎么？”皇帝对言修川很宽容，便摆手让侍卫放下邢恩。
言修川道：“邢恩身为郎中令，担负宫禁安全，现在失察犯下大罪，陛下应将之当交于廷尉。廷尉掌刑狱，定律法，再公正不过。陛下若能如此做，臣子们必称陛下英明。”
皇帝似笑非笑，“哦，如果朕率性而为，那在你们眼中，就不是明主了？”
言修川单膝跪下，沉默不语。
皇帝他定定看着言修川，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你虽然救了朕，朕也不会一味容忍你。你不怕死？”
言修川毫无畏惧，“陛下是想要一个阿谀奉承之人，还是要一个纯臣？”
邢恩为言修川重重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喃喃自语了几句，反而大笑出声，“说得好，朕要的就是纯臣。”
温言对言修川道：“那么，你愿意当朕的纯臣吗？”
言修川沉声道：“臣，愿意。”
皇帝亲自扶言修川起来，如获至宝。皇帝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了，对邢恩道：“既然爱卿为你求情，那就让廷尉来审你吧！”
“臣谢主隆恩。”邢恩三呼万岁，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对言修川充满感激。只要让廷尉介入此事，必会依照律法量刑，那他族人的性命就保住了。
皇宫中丢了一只御猫，宫外的人都能立刻知道，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件事。这天晚上，宫中所有宫人宦官都被彻查，连祖宗八代都没有放过。这一查，果然查出了很多事情。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还有人将宫中物品拿出去倒卖，而宫女和宦官侍卫通奸的事更是屡见不鲜了。
皇帝气得把手中那枚正在把玩的玉如意都摔碎了，“乌烟瘴气，这就是朕的皇宫。哪天朕在睡梦中被人勒死，也不稀奇。”
满室宫女宦官跪了一地，连一直深受皇帝宠信的大内官刘心都一头冷汗。其实这些事情他们都是心照不宣的，历朝历代，哪个皇宫没有发生这些事呢？但他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事情，太监知道，宫女知道，但是皇帝不知道啊！他以为皇宫是整个大梁最神圣最安全的所在，现在出了这么多事，他有一种被人愚弄，被人摆布的感觉，怎么不让他暴跳如雷。
彻查，必须彻查，即使杀人也在所不惜。
刘心得了旨意，立刻飞奔而出。
至于从今晚以后，多少宫人死于非命，宫中的枯井里有多了多少无名骨灰，就不得而知了。
朝臣们没有空闲为这些卑贱的宫人们担心，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皇帝雷霆震怒之下，会给朝堂带来多大震荡。这些朝廷上的人精们，绝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邢恩一个人的失职。其他党派的人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即便皇帝想宽宏大量不株连，他们又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令人奇怪的是，皇帝竟然把这些奏表原封不动的发放了回去。
臣子们越发忐忑，不知皇帝肚里藏着什么心思。
人人在朝上噤若寒蝉，下朝以后，又纷纷派出心腹打探消息。整个元安城中，有两处地方最热闹，一是太尉府，一是丞相府。
这两处地方，代表了大梁最雄厚的两股势力。
“老爷， 大司农又来了，还是不见？”黄伯愁眉苦脸，“大司农年事已高，再站下去就晕厥倒地了。”黄伯绝不是危言耸听，昨天就因为老爷坚持不见卫尉卿，而他又执意要见老爷，最后竟然站得晕倒在地。吓都黄伯立刻让奴婢把人扶进府邸。来玩笑，虽然黄沄只是个卫尉卿，但也是个朝廷命官啊。堂堂朝廷命官死在丞相府门前，怎么也是一条大罪。结果医师看了以后神色古怪，让黄伯赶紧去熬汤。
黄伯正奇怪医师不开单方。
结果医师告诉他，抓只老母鸡就成。
原来是饿晕的。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黄沄年轻力壮尚且如此，这大司农可是年逾古稀啊！再站下去，真会出人命了。
“不见。”吴帆目光不离手中书卷，“派人去司农府里送信，让他儿子来劝他。”
“这就行了？他一定不听。”
吴帆轻笑道：“他儿子是个孝子，绝不人看他父亲如此。放心。”
黄伯这才去了。看他儿子把老人劝了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他看到远远又有两辆马车驰来时，吓得一溜烟跑回府去，大叫道：“关门，快关门。”
大门哐当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正正把飞速拾级而上的两名朝廷命官挡在外面。
邢恩被处决，空出的郎中令一职被言修川顶替了去。
天子近卫，得以随时聆听圣人之言，也可以随时揣测圣人心意。虽然官职低微，却远远比外放的高官让人眼热得多。而大梁所有官职中，属郎中令最接近天子。
天子对言修川的爱宠，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起居一处，坐卧一处，连多年身受宠信的大内官刘心也要甘拜下风。
他知道后，把闹得最厉害的两个人当场就给打了，行刑的时候还让他的徒子徒孙们都在一旁观看。那两人被拖下去时，衣衫血淋淋的黏在背上，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晚上小灵子给刘心洗脚，这小子往时很会来事儿，今晚却一声不吭。
水声淋漓，就在小灵子给他擦脚时，刘心忽然迸出一句，“嫌我下手太狠？”
小灵子擦干了脚上的水渍，用另一块被火烤得烫呼呼的棉布把脚包了，捂在怀里。“儿子不敢。”
“在我面前来这套，你还太嫩。心里有什么想头，说。”
“爹啊，你怕那言修川？”
“怕？对，我怕他，怕淳贵人，怕陛下，怕皇太后。小子，爹今儿再教你一件事，在这宫里，想活着，就得懂得怕。”
“儿子不懂。他年轻，根基又浅。爹这样做，岂不是让郭全那伙人笑话咱们没胆？”
刘心轻轻一脚踢开他，“脚暖了。”
小灵子拿了靴子给刘心穿上，又去捂另一只脚。
刘心盯着那晃荡着涟漪的水面，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人，也得有命才能笑话。你别看郭全那伙人现在得意，瞅着吧，他也就是个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今天我打了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打的不是他们，是你们。”
小灵子抬起眼皮瞅了他爹一眼，不敢吭声。
“他们犯了错，虽然残了，废了，但在我手里还能留一条命。你们呢？个个大叫大嚷，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要是犯到郭全手里，认错，你以为是用一张口，一副膝盖就能做到的吗？那得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