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叶偷偷抹掉泪水，端起饭碗，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她要活着，哪怕是一刻，一秒。
人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忽然饭碗啪的一下被人打掉了。
唐叶愕然抬头，见到那婆子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你……”她对那婆子怒目而视。
那婆子狞笑道：“想吃？那就把地上的饭粒舔干净。”
唐叶深深吸一口气，没有作声。
那婆子怒了，一巴掌扇到唐叶脸上，“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唐叶身子虚弱，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到了地上。鼻腔酸胀，泪水流满脸颊。“王婆子，我自问没有的罪过你。你落井下石，不觉得损阴德么？”
“我呸。”王婆子照准唐叶的脸唾了一口，“你做的那点破事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日日盼着发放月俸，你却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放印子钱，得来的利钱全部揣进口袋，任凭我们在外面苦苦度日。你没得罪过我？你说这话不怕闪了舌头。”
越说越气，抬起脚冲着唐叶的肚子狠狠踢去。
“住手。”
王婆子回头，唬得赶紧行礼，“大夫人，这地方太肮脏。”
“唐夫人来得，我怎么来不得？”石玉睨了王婆子一眼，“老夫人只说关押唐夫人，可没叫你们作践她。下去吧！我和唐夫人好好说说话。”
王婆子立刻退下，并体贴的把门掩上。
紫芳左右看看，皱眉道：“夫人，这里实在找不到坐的地儿。”
石玉笑道：“无妨，反正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说完了就走。”
唐叶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姐姐久病缠身，怎么我才一落魄，你的病就好了呢？”
石玉淡淡的道：“我们姐妹已经久不见面，没想到你竟然落到这步田地，实在让人唏嘘啊！”
唐叶冷冷的道：“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紫芳的那番话，难道不是你的授意么？论起忍耐这份功夫，妹妹我是万万及不上姐姐的。只是妹妹不明白，姐姐是什么时候和雪夫人联手的呢？”
“这个你无须知道，你只知道从今往后，再无翻身的机会就可以了。”石玉傲然一笑，“今后这言府，将由我当家做主。”
唐叶嗤笑道：“姐姐高兴得太早了，你别忘了还有一个雪夫人。”
“雪夫人？她已经不是言府的人了。”石玉俯身看着唐叶，“妹妹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也钻了牛角尖。你为何一定要同雪夫人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天地，你拼命把一个无心与你争斗的人逼做自己的敌人，何苦呢？”
“姐姐当真看得这么开？”唐叶一抬下巴，即使一身狼狈，仍然保持往日言府四夫人的傲气。“论名望论地位，你也许能和雪夫人比肩。但论起财富，你连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倘若哪天她起了兴致，想将这言府搅成一滩浑水，首当其冲的就是姐姐。姐姐不要忘记我是怎么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
唐叶咬牙，一字一顿的道：“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
石玉嘴角一勾，“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忘挑拨离间，老夫人果然说得不错。姑息养奸，无异于自绝生路。来人。”
守在外面的健仆立刻冲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四夫人……哦，你已经不能再用这个称呼了。”石玉欣赏着唐叶难看的脸色，“该叫你……唐叶才对。”
“你要干什么？”唐叶咬住下唇，不由得害怕起来。
“不过是区区商贾之女，卑贱之人怎配穿言府主子们的衣裳，给我把她的衣裳扒了。”
“你们敢，你们敢……”唐叶连声尖叫，手脚乱挥，拼命想从这些仆人的手里逃脱出去。但这些健仆孔武有力，又岂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够对抗的。唐叶就像一只落入狼群的羊，衣衫被撕开，被丢弃。
不一会儿，她身上仅剩下一件肚兜。
白花花的肉体让这些粗鄙仆人看直了眼，当他们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曾经是言府高高在上的主子时，那种践踏贵人的快感让他们鼻翼翕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碍于石玉，他们没敢做太放肆的举动。但他们肆无忌惮的目光，宛如实质，抚摸着唐叶的身躯，查探着她的隐秘之处。
唐叶双手环胸，羞愤欲死。
“石玉，你竟如此羞辱我，我变成厉鬼也不饶你。”
“唐叶你何时也信了鬼神之说？你也不想想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倘若有因果报应，你早就被厉鬼撕得渣滓都不剩了。”石玉不屑的道：“不准给她衣裳穿，不准给她饭食。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嘴硬几天。”
说完带着一众奴仆扬长而去。
唐叶强忍的泪水才潸然而落，她抖抖索索的爬过去，慢慢捡起满地碎布，将它们拢在胸口，放声大哭。
没有石玉的命令，果然无人敢送衣裳给唐叶。唐叶不吃不喝，缩在角落，只求速死。
那些奴仆只管看守，至于唐叶饿不饿，他们全不放在心上。
唐叶听到他们在外面嘀咕，“真不知道老夫人在想什么，还留着这个女人做什么。”
唐叶自嘲，是啊，老夫人是何等雷厉风行的一个人，这会子怎么优柔寡断起来。
不，她不是突然发了善心。她是想让她在这份难熬的孤寂中一点一点死亡。
窗外的太阳升起三次，落下三次，也许，已经过了三天了吧！
才三天啊……
唐叶轻轻一叹。
叹息声在狭小的柴房内回响。
看，就连叹息也这么孤寂。
隐约听到脚步声。唐叶连头也不抬，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眼前忽然多了一抹蓝色，唐叶茫然的目光慢慢凝聚起来。
包袱？
她怔怔抬头，雪君轩站在面前。
“里面有一件衣裳。是我新近做的，还没穿过。”雪君轩淡淡的道。
唐叶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放了一件衣衫，隐约散发出太阳的气息。
唐叶立刻抖开衣服，是一条高腰襦裙，腰带配饰一应俱全。
她背转身子，把裙子穿好。
“我被关在这里后，只有两个人来过。一个是石玉，她扒了我的衣裳，一个就是你。”
雪君轩端详了她一阵，“你过得很不好。”
唐叶笑了两声，“阶下囚，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还指望像在荷风苑里那样么？姐姐，当初你被赶出言府，何尝过得好？”她叹息一声，“不过姐姐终究比我幸运，每次遭逢大难，总能盼来转机。我是等不了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用真心待人，旁人自然用真心待你。”雪君轩正色道。
“狗屁。”唐叶张狂大笑，“别拿你的圣贤言论跟我说教。我只知道这世道，想要向上爬就得踩着人的尸体，喝着人的血。什么真心待人，我何尝没有用真心待过人，结果我得到了什么。李文月那几十个巴掌让我的脸肿得一个月不能见人，石玉让我大冷天在碧水潭里捞镯子。”
唐叶笑了一阵，忽然盯住雪君轩，“我羡慕你，你有杨云，有三郎，有苏落。这些人是真心待你的。而我，连最信赖的冬雪和冬梅都背叛了我。至于言舒荣，那个没用的男人，不提也罢。”
雪君轩叹道：“是啊，要是没有阿云他们，那段日子我真熬不过来。我是个没用的人，除了悲叹，流泪，什么都不会。但老天爷是仁慈的，它拿走了你一样东西，必会用另一样东西来补偿你。如果阿云他们是老天爷给我恩赐，那我衷心感念上天。”
唐叶定定看了雪君轩一会儿，“我以前也认为你没用，也一直想不明白，像你这么没用，这么软弱的人，怎么就有一群人死心塌地的帮你呢？现在我想明白了。其实你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容人，不猜忌。而这，正是我缺少的。”
唐叶到底是唐叶，这份黯然一转眼就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贯的高傲。
“我虽羡慕你，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出身，地位，决定了一个人所走的路。我唯一做错的，就是不够狠辣。倘若我当初再狠心一点，把言舒荣杀了，把石玉杀了，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雪君轩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会杀了我吗？”
唐叶斩钉截铁的道：“会。”
雪君轩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姐姐。”唐叶忽然叫了一声。
雪君轩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唐叶对雪君轩行了大礼，“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姐姐，今日之后，再无见面的机会了。”这一刻，唐叶眼中没有算计，没有阴霾。这是雪君轩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如此纯粹的笑容。
“姐姐，谢谢你送我这件衣裳。我祝你福寿绵长，心想事成。”
雪君轩轻轻点一点头，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消失了，柴房的门重新合上，一点一点掩去外面的光芒。唐叶的脸又重新隐在黑暗之中。抬头，外面一轮明月饱满如玉盘，真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