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唐叶果然收到消息,雪君轩就在元安城里。
“就是这里?”唐叶仰头,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一幅大大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提着硕大的两个字——雪府。
守在门外的侍卫衣着整肃,目光如炬,一看就与别处不同。
冬梅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禁也怀疑起得到的消息来。“夫人,根据探子回报的消息,确实是此处无疑。”
“哼,雪君轩真有本事,每次都能绝处逢风,更上层楼。”唐叶深吸一口气,迈上了台阶。
“且住,你们是何人。”
冬梅上前应道:“这是言府四夫人,特地来拜访三夫人。”
那侍卫道:“这府里没有什么三夫人,你们走错地方了。”
“没有?”冬梅愣住了,看向唐叶。
唐叶立刻明白了,柔声道:“我这丫头记错了,我们来拜访的是雪夫人,不是什么言府三夫人。”
那侍卫这才恍然,“哦,原来是来拜访雪夫人的。可有名帖?”
唐叶摇头,“你们只需告诉雪夫人,言府唐夫人前来拜访,她自会知道。”
一位侍卫快步进去通传。
当时雪君轩正和杨云在讨论刺绣花样,听到这个消息,杨云担心的看了雪君轩一眼。
雪君轩却波澜不惊,依旧抬起手里的花样子在两块颜色不同的布料上比对,“阿云,你说这凤穿牡丹是绣在粉色的布料上好呢?还是绣在这淡青色的布料上好?”
杨云看了一阵,笑了,“牡丹必定是红色,红色配粉色,颜色太近,反而不能突出牡丹的雍容华贵,不如绣在淡青色的布料上更好。”
雪君轩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放下布料后,见那侍卫还在一旁站着,淡淡的道:“唐夫人纡尊降贵,我若不见见她,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你让她进来吧!”又对明佳道:“人家唐夫人世代商贾,什么新鲜的东西都见过,你们可要好好招呼,切切不能让她小瞧了我们,坠了三郎的威风。”
明佳笑着福了一福,“夫人放心。”
明佳亲自出去把唐叶领了进来。明佳是苏落亲自教导出来了,周身的气度就是元安城中的大家闺秀也比不上,她一出现登时让唐叶看直了眼,以为是这府里的哪个千金小姐。
谁知道明佳却笑吟吟的说她只是雪夫人的贴身婢女。
这一比,高下立现。
唐叶登时觉得冬梅上不了台面了。
一路进去,唐叶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看。她从小跟着父亲处理事务,嫁入言家后又主持内务,她自觉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府中的很多东西,她却叫不出名字,只能凭直觉断定价值非凡。
她越来越妒忌,她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雪君轩却毫不费力就能拥有,而且远远比她所能得到的更好。
同人不同命,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等到了涵秋馆,见到了雪君轩,这种妒忌达到了顶峰。
胸口如同翻倒了一缸酿了多年,酸到发馊的醋。那股酸意从喉间直冲鼻腔,让她脑袋突突的涨得难受。
她以为会见到一个落魄的,了无生趣的雪君轩。
眼前这个妇人是谁?
恬淡文静,周身弥漫着一股祥和的气息。她就这么坐在那里,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
只有不为世俗烦忧,被人捧在手心疼宠,才能尊养出来的气度。
唐叶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在脸上挤出笑容,“看到姐姐过得这么好,妹妹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雪君轩淡淡的道:“坐。”
立刻就有奴婢上来奉茶。
仅看那一汪澄澈的茶水,就知道此茶非同寻常。
“这是……”
明佳笑道:“这茶,是云雾雀舌。这水,用的是三年前收集的梅花花蕊上的雪水。”
唐叶惊呼一声,“云雾雀舌,不是进贡给陛下的茶么?”
明佳道:“陛下一个人,一张口,能喝得了多少呢?况且,这天下这么大,要找出第二棵母树,也不是很难。”
唐叶心中惊骇,听这婢女的意思,就是皇宫中的东西,他们也有本事弄来了。
雪君轩依旧是那般清浅的笑意,“妹妹不尝一尝?”
唐叶犹豫了,她捧着茶杯,清幽的茶香一缕缕往她鼻腔里钻。
杨云从寒碧山房外进来,嗤笑道:“唐夫人,请放心饮用,我们夫人做不来下毒害人的事。”
唐叶涵养功夫再好,一见杨云登时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她也丝毫不觉得疼痛。她盯着杨云,目光随着她移动。嘴唇抖动了半天,好容易才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是人是鬼?”
杨云走到雪君轩身边站定,正眼也不看,“夫人,阿翁送来的山货已经到了,单子在这里,请夫人查收。”
雪君轩迅速在那单子上浏览了一遍,“阿翁有心,距离年关还有这么长的时日,竟然把山货都送到了。”
杨云笑道:“早晚都要送的,与其雪天山路难行时再走,不如趁着现在天气晴朗时走,折损也能少些。”
“他们走这么远实在辛苦,要好好犒劳一番。”雪君轩殷殷叮嘱道。
杨云福了一福,“奴婢晓得。”
那单子很长,唐叶趁她们主仆二人说话之际,偷空瞅了一眼。
隐约瞅见上面几行字:鲜嫩野猪崽子两百头、云霞绸缎五百匹、鹿三十头……
这短短两行字透露出来的讯息让唐叶吃惊。就是他们唐家最盛之时也没有这么多年货啊!再听她们主仆的意思,似乎这只是一处的山货,那要是送全了,真不知道是何等盛况了。
杨云出去后又有几个奴婢进来禀报事项,或是府中人手不够要添加奴婢。或是买办事项,拨放银子。
每一笔开销之大都令唐叶叫舍不下。
雪君轩仿佛忘记了唐叶这个人,只顾着和那些奴婢说话。
冬雪几次张口,都被明佳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等到雪君轩处理完事物,恰是正午时分。
明佳道:“夫人,该用午膳了。”又道:“夫人是在此处用饭还是到畅音阁去?昨日夫人说了想听戏,奴婢就把闻莺班叫了进来,正等在畅音阁。夫人在旁边雅间用完了午膳,消消食,正好能听戏。”
冬雪啊了一声,低声对唐叶道:“夫人,闻莺班是元安城中的炙手可热的戏班,绝不入府唱戏的。上次沐王爷母亲大寿,特地下了帖子去请,班主都没答应。这三夫……这雪夫人可真有本事啊,竟然能请得动他们。”
不仅能请得动,看她们的神态,仿佛这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正是这种云淡风轻,才最让人害怕。
“姐姐。”唐叶见雪君轩起身要走,急了,连忙叫了一声。
雪君轩仿佛现在才发现她,咦了一声,“你还没走啊!”
血色登时从唐叶脸上彻底退去,最让人感到屈辱的不是对手如何折磨你,而是对手的眼里压根没有你。雪君轩这招实在够狠,轻轻一句话把唐叶的高傲自尊打击得点滴不剩。
她连做雪君轩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唐叶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我特地来看望姐姐,难道姐姐就不愿跟我多说两句话么?”
雪君轩淡淡的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的情谊是深是浅,或是没有半分情谊,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时辰已晚,我就不留妹妹用饭了。妹妹请自便。”
说完再不看唐叶,扶着明佳的手径直从唐叶面前走了过去。
唐叶气得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姐姐难道就不想重回言府么?”
雪君轩没有回答,但那唇畔清浅的一笑,已将她的心意展露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