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诡异的沉默在大帐内蔓延。言修川的这个举动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最不安分的冯锡华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一会儿看看韩胜，一会儿看看言修川，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帐外传来一声大喝：“言修川那个王八羔子终于舍得放我出来了，看老子不砍死他。”
众人如遭雷击，像根木头一样愣愣站在那里。
不是因为那人骂得粗鲁，也不是因为那人骂的对象是风头正盛的言修川，而是因为说话的这人……根本不可能活在世上。
刷的一声，帘子被掀开了。
此时是傍晚，五彩霞光拂过那人轮廓，如同天神一般。
凌风！
冯锡华眼珠子瞪得简直要掉出来。怎么可能，这人不是早就被言修川军法处置了吗？满地都是血，人头血肉模糊。
他一定是见了鬼了。
凌风目光环环一扫，越过众人，直接盯住言修川。
他冷笑两声，反手一抽，锵的一声从侍卫手中抽出腰刀，重重砍在桌子上。
“来来来，咱俩都拿出真功夫，比一比。”他睨着言修川，“别只会躲在别人后面耍威风。”
忽然一个声音颤巍巍的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凌风剑眉一挑，把嵌在桌子上的腰刀抽出来。提刀在手，一副凶神恶煞，“你是在拐着弯老子吗？”他以为说话的是言修川的走狗，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冯锡华。“冯将军……你这是什么表情，见了鬼了？”
对，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
本来已经死了人却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这是言修川的圈套，他把所有人都耍了。
冯锡华倒抽一口气，一股恐惧笼上心头。
他畏惧的看向言修川，不敢出声了。
凌风和他面对面，冯锡华脸上的一丝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在看言修川。不仅是他，帐中所有人都在看言修川。
他这才觉得不对。
似乎……从他踏进大帐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你们一定觉得奇怪。”言修川的轻笑声打破了沉默，“凌将军不是已经被砍下了脑袋么，怎么又活了过来呢？”他眼眸一转，“凌将军，你自己告诉他们，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众人目光又刷的一下射了过来。
似乎现在除了眼睛能够转动，他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凌风不自在的动动身子，“那天我被你这王八蛋……”他瞅了言修川一眼，立刻改口道：“不，那天我被督军命人压了下去，然后……然后被人打了一棍子。接着就被人关到了一间房子里，直到刚才石超才把我放出来。”
他是个老实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即便如此，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透露了足够的信息，让众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被打了一棍，所以他们才听到那声惨叫。
被关到房子里，所以他们才见不到凌风。
为什么？
韩胜知道么？
韩胜脸上没有一点惊讶，显然他是知道的。
那么，这就是韩胜和言修川设下的圈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连串疑问砸得众人晕头转向。
终于有人问出声了。是宗益平，“督军，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把奸细引出来。”言修川坦然道。他声音平淡，就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菜一样轻松。但众人嗡的一声就炸了，一些火爆脾气的人立刻瞪起虎目四处寻找。
“有奸细？是谁？”
“请督军说出那人的名字，我老赵立刻将那人剁成肉泥。”
“里通外敌，我师文豪最看不起这种人。”
言修川和韩胜对视一眼，老神在在，笑而不语。
他越不说，众人情绪越激昂。等大家对奸细的愤恨达到顶点时，言修川才哗啦一声，往这锅热油里倒入一勺冷水。
“冯将军，你不说句话么？”
他为何不点旁人，单单指名冯锡华？
已经有敏感的人嗅出了风声。
诧异、不信、震惊……各种目光在空中交汇，最后落在冯锡华的脸上。
冯锡华脸上肌肉抖动两下，扯了扯唇角。他似乎想露出一个笑，但最终只是让人觉得滑稽。“督军，我不懂您的意思。你要问我奸细是谁么？哈哈，我怎么会知道。”
言修川盯住他，一字一顿的道：“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就是奸细。”
帐中立刻响起细细的抽气声。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弄错了吧，冯将军怎会是奸细。”
“论起英勇杀敌，无人能比得过冯将军，他如果是奸细，我就把头砍下来。”
大家虽然没有当面质疑言修川，但眼神已经把这种不信表露无疑了。
冯锡华耳朵竖得高高的，将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他小心的掩藏住眼底的得意，作出一副无辜状。“督军，你这话真让我心寒。宗将军在时，我就跟随左右。哪次打仗我不冲在前面，就是让我只领着几百人垫后，我说过一句话没？”
他一把扯开领子，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这道疤痕，是永河之战落下的。”他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个碗大伤口，“这伤，是在平川战役中被人用长矛刺的。”
他越说越气愤，声音里免不了带出了哽咽，“我不是用伤博同情的人，但是你既然把奸细这盆脏水往我头上扣，我就不得不给大家看看这些伤了。”
他提高声音，“在座各位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们若认为我是奸细，那我绝不说第二句话，自去领死。”
石超和冯锡华最要好，立刻站出来，“我敢担保，冯将军绝不是奸细。”
宗益平和凌风等人犹豫了一下，也选择饿相信冯锡华。“我们也担保，冯将军绝不是奸细。”
其余将领面面相觑。若在今日之前，他们一定对言修川的话嗤之以鼻，但今日诡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不费吹灰之力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然后是凌风死而复生。而谋划这一切的，正是被他们认定是草包的言修川。
所以当言修川惊天一语，指认冯锡华是奸细时，他们反倒信了五分。
脾气直爽的年轻人站在了冯锡华身边。
老成持重的将领默不作声。
韩胜和言修川自成一派。
一时之间，大帐中泾渭分明。
言修川扫了冯锡华一眼，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眼底的得意和嘲弄是掩盖不了的。言修川轻笑道：“冯将军，你知道我为何会忍耐你这么久么？”
冯锡华心中警惕，以不变应万变。
“若不是你将我军中将帅不合的消息传出去，恐怕轩辕宇也不能这么快放下戒心。若不是你把我偷袭运粮队的消息告诉轩辕宇，我也不能将计就计潜入东阳军中，火烧你昂藏，活捉轩辕宇。”言修川笑得畅快，“这一切多亏了你啊！”
冯锡华嘴角抖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坦坦荡荡，任凭你说破天，也休想我认下这个罪名。”
言修川微微一笑，“是么？”
冯锡华尽管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全身紧绷。只要有人碰他一下，他就能立刻跳起。
言修川对贴身侍卫道：“把那人带来。”
冯锡华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言修川嘴角的笑让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一条放在砧板上的鱼，任凭对方杀剐。
他脑中飞转，迅速想着对策。
那侍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冯锡华只看了那人一眼，就心如死灰，知道今日难逃大难了。
那人不敢看冯锡华，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是谁？”石超眯起眼眸看了那人半天也认不出来。
“他只是军中一个普通小卒，你当然认不出来。”言修川似笑非笑的道：“可是就是这么个普通小卒，几次将我军中机密泄露出去，若不是他，宗将军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宗益平啊了一声，一脚过去把那人踢翻在地。“我一直觉得奇怪，怎么我们每次出击，东阳军都像早已料准了似的，张着口袋等我们往里面跳。吃里扒外，我叔叔就是被你这种小人害的。”他锵的一声拔出刀来，就要把这人杀了。
“刀下留人。”石超惊叫一声，赶快去拦。这是重要的人证，若被杀了，那就真相难明了。可是他和那人距离太远，宗益平又是火爆脾气，这一刀砍得干脆利落。就算他拼尽全力扑过去，顶多也只能保那人脑袋和身体不分家而已。
宗益平的刀砍到一半就怎么也砍不下去了，刀身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纹丝不动。
“督军？”他这一击全凭一股刚勇，震骇之下，那力气就散开了。
言修川轻轻一推，那刀就朝上飞起。宗益平顺势接住，插回了剑鞘。
“他活着比死更有用。”言修川看着宗益平，“站到一边，听他说话。”
宗益平被言修川刚才那一手吓到，又自知理亏，登时乖得像猫儿一样。
“说，是不是冯锡华让你传递消息的？敢扯谎，我立刻活剐了你。”韩胜沉声道。
那人身子瑟瑟发抖，偷偷看了冯锡华一眼。
冯锡华装作不认识。
那人低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言修川轻轻哼了一声。那人身子一抖，颤巍巍抬起头瞅了言修川一眼。他似乎怕极了言修川，与他目光一触就如同被毒舌咬了一口似的，全身软瘫在地上。
一时之间，帐中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众位将领心里急得不行，但言修川不催促，他们也不敢催促。谁也不会忘了言修川刚才那一手。万一那两根手指不是捏在刀背上，而是捏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还有命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