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川连喘气都不敢用力,他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纱帐。看着投注在纱帐上的人影越来越大,看着纱帐被人轻轻掀开一角……
他终于看到了那女子的脸。那一瞬间是失望的,李军医没有骗他,这女子只和苏落有五分相似。他轻轻叹息一声,“蓝姑娘。”
蓝清婉看了蓝玉一眼,眼带疑惑。
“清婉,这是言大人,他救了你。”
蓝清婉啊了一声,“原来您就是言大人。”她轻轻福了一福,便站到了蓝玉身边。
就连声音也不像苏落。苏落的声音清而脆,如黄莺出谷,山泉叮咚。蓝清婉的声音是低而柔,如丝缎轻轻滑过。
就连性格也大大不同。如果是苏落,此时一定要手舞足蹈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一番。言修川想象着苏落笑闹的模样,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眼眸一转,又落到蓝清婉的身上。她静静站在蓝玉身边,清雅平和,宛如一枝幽幽绽放的兰花。她一定是个性情平和的人。
既然已经见到了,也了了心中的念想,言修川应该立刻告辞。他怀抱的希望太大,在这里躲留一刻,对自己都是莫大的伤害。可是他的双腿就像被钉住一样,挪不开半分。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蓝清婉。明明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但她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他觉得她就是苏落。
为什么呢?
言修川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他现在很想冲动一回,抢了蓝清婉就走。不管这女人是不是苏落,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砰。
两掌相交。蓝玉退后半步,言修川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
他微微喘气,自从他神功大成,极少有人能在他手上走出三招,更别说一招就能将他震得后退三步。
不愧是蓝玉,不愧是武林至尊。
他要抢得蓝清婉,先要过了蓝玉这一关。
言修川心头燃起熊熊战意,既是对蓝清婉的势在必得,也是与强者对战的兴奋。
忽然听到有人叫唤一声“左使”,接着一人从外面直冲进来。
“婉儿,你怎样?”严溪从言修川身边掠过,把蓝清婉搂在怀中。
“放开她。”言修川已经认定蓝清婉就是苏落,见她被别的男人搂在怀中,面色阴沉得简直要滴出水来。要不是顾及蓝清婉,他现在就已经和严溪战在了一处。
严溪仿佛现在才发现他,略一点头,淡淡的道:“言大人,多谢你救了拙荆。”
言修川慢慢的道:“你叫她什么?”
严溪眼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手背被一双柔荑轻轻盖住。
蓝清婉声音柔和,“他是我夫君,自然该这么唤我。我不知大人为何如此惊讶。”
“你叫他夫君?”言修川脑中一片空白,他看着这张和苏落有五分相似的容貌,口中喃喃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对了,蓝玉也说过蓝清婉是严溪的爱妻,只是当时自己一心想见到那个女子,竟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两人缱绻情深,亲耳听到两人亲昵的互唤彼此,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像哭,“严公子是何时成的亲,我竟一点都不知道。记得不久前,严公子还和落落一起出现在北望镇,竟然一转眼,又和蓝姑娘成亲了?”
严溪眼中闪过一丝薄怒,讥讽道:“言大人,你当了官,连说话都是官腔十足了。我严溪和谁在一起,还要问过你么?”他低头,对蓝清婉柔声道:“婉儿,你莫听旁人挑拨。那日我为何去北望镇,你是知道的。”
言修川刚才这句话既是为了激怒严溪,也是为了试探。现在听严溪话里的意思,仿佛他在去北望镇之前就已经和蓝清婉成亲了,而且他为何去北望镇,蓝清婉也是知道的。
他一转目光,落在了蓝清婉的脸上。
当他看到这张脸时,心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蓝清婉拍了拍严溪的手,让他稍安勿躁。察觉到言修川的目光,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苏落的目光清冷,锐利。如寒潭,如玄冰,让人不敢逼视。
蓝清婉的目光柔和,无害。如春风,如流水,让人放松戒备。
“言大人,你是我夫君的朋友,也救过我,倘若你今日来是恭贺我们新婚,向我们讨杯喜酒喝,我们欣然从命。”她话锋一转,“但是,倘若你今日是存心闹事,挑拨我们夫妻的情意,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声音柔和,连生气也只是微微蹙眉,但话中的锋芒,却绝不容人错认。
言修川呆呆看着蓝清婉微怒的模样,恍惚中,眼前这张脸和苏落重叠在了一起。
蓝清婉见他直瞪瞪看着自己的脸,十分不快。咬了咬下唇,轻斥道:“言大人,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言修川对苏落的爱恋越浓,对她的愧疚也越深,此时别说蓝清婉只是轻轻斥责自己,就算她让自己去死,也甘之如饴。
“蓝姑娘,在下绝无冒犯之意……”他低声下气的道,“只是蓝姑娘和在下的心上人长得太过相似,在下便……”
“言大人,慎言。”蓝清婉打断了他的话,她与严溪十指相握,“我和夫君情深意笃,想必大人和那位姑娘也是如此。为了彼此的清誉,方才那样的话,请大人不要再说了。”
她似乎有些疲倦,抬头对严溪道:“师兄,我有些累了。”
“是宝宝又闹你了么?”严溪担心的道,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小腹上。
蓝清婉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他还这么小,哪里就能闹我了呢?真是个傻瓜。”说着手腕一抬,似乎想戳他一记,闪眼见言修川定定看着自己,只得作罢。
她小嘴一瞥,低低的道:“师兄,那人真讨厌,我不想再见到他。”她性子柔和,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厌恶了。
严溪爱妻如命,自然遵从。“放心,我送你进去后就来把他打发了。你身子娇贵,好好安胎是正经,别为这种人费心。”
蓝清婉嗯了一声,扶着严溪的手慢慢走入纱帐后。
言修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纱帐落下,再也看不到那倩影才依依不舍的收回。
“言大人,你该走了。”蓝玉凉凉的道。
言修川沉声道:“我还想再见蓝姑娘一面。”
蓝玉哼了一声。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言修川知道不好,他没想到蓝玉这样的身份地位,竟然说打就打。仓促之下来不及应对,只能用出花雨圣诀上的功夫。膝盖不弯,身子平平往后退去。
“花雨圣诀,也未必天下无敌。”蓝玉如影随形,手掌几乎贴着言修川的胸口。
言修川要破这招,只能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也出一掌打向蓝玉胸口,到那时蓝玉为求自保,一定会撤掌。但蓝玉此人性子十分古怪,万一他拼着挨上言修川一掌也要将他打成重伤,那他岂不是和天刹海结下深仇了么?
其实言修川知道他恐惧的不是蓝玉麾下的百万教众,而是蓝玉和蓝清婉的关系。且不管蓝清婉是不是苏落,只要他伤了蓝玉,那这辈子就别想再得到蓝清婉的和颜悦色了。
只要想到蓝清婉用看待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他就心如刀绞。跟这份心痛一比,蓝玉的这一掌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将内力运到胸口,拼死接下蓝玉这一掌。
砰的一声,整个人被打飞到楼外。
他咳嗽了半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忽然觉得不对,立刻运气凝神,竟然没受伤?
他明白这是蓝玉手下留情了。“多谢教主。”
“走。”蓝玉负手而立,下了逐客令。
就算再留下去,也见不到蓝清婉,还惹得蓝玉憎恶。
言修川暗道:蓝玉总不能时时跟着蓝清婉,只要他找到空隙,伪装成教众,就有办法接近她。
他心中打定主意,就走得干脆。
下了崖,立刻有人过来引着他出了奇门大阵,海边已经停靠了一条小船。看那船夫的服色,显然也是潇湘教徒。
“请大人赶紧离开。”那人笑道:“这天刹海现在看着风平浪静,天色一黑,水中就会出现各种活物,到那时候大人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说完一拱手转身进了树林。
言修川矗立半晌,等那人身影消失了,立刻往回走。
那船夫叫住了他,“我劝大人还是别回去了。”
言修川头也不回。
那船夫摇摇头,“等着吧,你待会儿就会回来。”
言修川刚进入树林就觉得不对,这跟记忆中的路完全不一定。他不敢再走,认真观察林中的路,果然不错,阵眼变了。他果然不该小看蓝玉,这奇门大阵既然是潇湘教的屏障,怎能轻易就被他看穿。也许刚开始他能找到阵眼,还是蓝玉故意为之。
言修川知道今日若离了岛,他日再想登门就难于登天了。
他用尽各种手段,始终无法破阵。天色越来越黑,树影幢幢宛如鬼魅,间或闪过一缕银光,那是隐藏在林中的箭矢。
言修川叹息一声,只能暂时离开,等以后想到办法了再登岛。他就不信蓝玉能在这岛上待一辈子。
“我说得不错吧,大人你还是回来了。”船夫解开缆绳,“大人快点上船,等天黑了这水里就不平静了。”
言修川跳上了船,小船晃荡一下,慢慢进入了深水。
船夫吆喝一声,“坐稳喽!”一左一右摇着撸,小船晃晃悠悠驰离了河洲。
言修川看着河洲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成为视线中模糊的一团黑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呐,听我一句劝,以后别来河洲了。”
月光照在河面上,河水粼粼,宛如无数碎银。言修川的脸色随着水光而明灭,眼神深沉难辨。“你怕我抢走蓝姑娘?”
“蓝姑娘自小就在岛上长大,从未离开过岛。”船夫摇摇头,“大人一定误会了什么。”
“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言修川听他说得古怪,回头,那船夫已经噗通一声跳到了水里。
言修川惊得站了起来。小船不大,他这突然一站,船立刻左右摇晃起来。
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最后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当空一轮明月,偌大的天刹海上只有一艘小船孤零零的随波逐流。
言修川知道等会儿一定有大事发生。
他五指如钩,身体紧绷成弦。蓝玉啊蓝玉,你果然不会让我轻易离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