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当然。”石玉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喜形于色，差点把头都点断了。“我有个侄女儿，容貌天下少有，品行更是没话说的，贤良淑德，真生是女子的典范啊！她一出生，她爹就找高人算过了，说她命格富贵不可言，谁能娶到她，必定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雪君轩微微一笑，“这样不凡的女子，应该嫁给皇宫贵族啊，嫁给三郎，岂不是委屈了她么？”
石玉以为雪君轩只是在说客套话，连忙道：“哎呀，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如果三郎富贵了，我们言家不就跟着一飞冲天了？”
“石夫人想得真是周到。”雪君轩讽刺道：“不过你这番话在我面前说没用。”
石玉本来以为说动了雪君轩，这桩亲事就成了。她正做着富贵梦，冷不防雪君轩兜头泼了她一桶冷水。
“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三郎娶亲，当然要他同意才行。你就算在我面前说出花来，我点了头，三郎不答应，也是白搭。”
石玉懵了，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她见雪君轩要走，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袖子。
杨云怒目而视，“石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石玉不理杨云，对她来说，说成这门亲事才是大事。“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当然要三郎点了头，这亲事才成。不过妹妹是三郎的母亲，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只要应下了，三郎至孝，怎会违逆妹妹的心意。那就是忤逆了啊！”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更何况，我那侄女儿生得这么花容月貌，但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被她迷住的，我就不信三郎的心是石头长的，连美色都不放在眼里。”
雪君轩笑了一下，“阿云，你来跟石夫人说道说道。”
杨云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的道：“石夫人，你把你那侄女儿说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可惜我们谁都没见到啊！您这一张嘴，能把母猪说成貂蝉。”
石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这奴婢，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杨云微微一笑，“我这话您就受不了了，那接下来的话您可要好好挺住啊！实话说吧，每日跟我们夫人提亲的人，能从府门排到城外去。撇开容貌不谈，您那侄女儿的身份，地位，能比得上朝中一品大员的千金小姐？”
石玉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讷讷的道：“话虽如此，可是娶妻当娶贤……”
“您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丹阳郡主，您听说过吧？”
“丹阳郡主？”这名字好耳熟啊，仿佛在哪里听过。石玉皱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城中风头最盛的那位女子么？
她迟疑的道：“你说的丹阳郡主，是不是陛下的堂妹，颍川王的嫡长女？”
杨云提高声音，“正是呢，看来石夫人消息也很灵通啊！您既知道了丹阳郡主，怎么不知道郡主和我家三郎交往颇密呢？您再好好去打听打听，人家的容貌，身份，地位，品行，可比得上您那侄女儿？”
怎会比不上？跟丹阳郡主一比，她那侄女儿简直被比到泥里去了。
石玉难堪得要命。原来刚才雪君轩沉默，推脱，是压根看不上她，心里拿她当笑话看呢！
雪君轩啊雪君轩，算你狠。
雪君轩和石玉擦身而过，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石夫人，与其想着这些旁门左道，不如多在自家儿子上下下功夫。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二品官，也太对不起言家的名号了。”
石玉恨得差点把一口牙齿咬断，偏偏雪君轩每一句都是真话，句句都踩到她的痛处，她想反驳都不知道从何驳起。
“走。”她愤愤的道，用力一甩袖子，仿佛这样就能借着这袖子抽出的空气，抽到雪君轩身上。
杨云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兔崽子，你刚才说什么。”
杨云愕然，还以为石玉向老天借了胆子，竟然敢骂她。
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骂声就从上面传出来的。
就在这时，上面咕噜噜滚下一个人来。台阶陡峭，那人显然想停下来，可是不管他怎么抓挠，一直都停不下来。直到滚到平台，一直滚到了雪君轩面前，才慢慢停了下来。
雪君轩吓得连连后退，杨云立刻护在她前面，那些丫鬟也一窝蜂的涌了过来，守在雪君轩周围。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杨云斥道：“贵人在此，你满嘴胡说什么。”
那人是个道士，肚子滚圆，不知里面塞了几斤油水。脸上也都是肥肉，挤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本来这种相貌应该是福相的，但这满脸肥肉中竟然也能让人看出一副凶煞之气，所谓相由心生，显然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雪君轩目光在那人脸上转了一转就撇开了，那人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那道人见雪君轩一行人气度不凡，心里嘀咕了一阵，知道肯定是哪家的贵人，这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便作揖道：“这位夫人，老道不是在骂您啊！”猛的想起那个罪魁祸首还在上面，顾不得和雪君轩多说什么，提起步子就往上跑。
“这是怎么了？”雪君轩十分疑惑，“阿云，我们上去看看。”
“别去了吧！那道士看着不像好人，又是从上面滚落下来的，万一打斗起来伤着了夫人……”杨云很不愿意。
“怕什么，我们远远站着。”雪君轩兴致勃勃。
杨云没有办法，只有陪她上去。
那老道士正在追打一个小道士。
小道士约莫五岁左右，脸上都是灰，道袍也破旧得很。雪君轩离了这么远还能看到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
到了雪君轩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小孩子，偏偏言修川死活不娶亲不生子，她只能把这一腔热情放到别的孩子身上。她见这小道士抱着头被老道士追打得实在可怜，哪里还能忍得住。
就出声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
那老道士追得气喘吁吁，偏偏那小子比泥鳅还滑溜，每次眼看着要摸到他的衣衫来，眼前一花，又被他逃了过去。老道士眼里只有那个可恶的小子，心里邪火越来越盛，恨不得把那小道士捉住狠狠打一顿，哪里听得到雪君轩在说什么。
雪君轩见他不应，更认定这老道士心虚。提高声音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虽不是和尚，但也是苦修之人，也应该心怀慈悲，怎能这样追打一个小孩子。”
那小道士见有人为他求情，立刻一转身往雪君轩跑来，口中叫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他声音稚嫩，带着几分哭腔，十分可怜。
雪君轩被他这一叫，一颗心登时软得跟什么似的。双臂一张，只等他扑过来把他牢牢抱住。
那老道士见小道士找了救兵，急了。要是他跑到贵人面前，哪里还能动手。
一个箭步过去，长臂一伸，揪住小道士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狞笑道：“小杂毛，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小道士手脚乱舞，像只被捏住了壳的小乌龟。
雪君轩急了，竟然推开了杨云的手，快步走了过去，“放下他，你这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不脸红么？”
她还没说完，那小道士竟然在半空一个翻身，不知怎的挣脱了老道士的手。屁股一落，骑在他的脖子上。
雪君轩愣住了，老道士也愣住了。
杨云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知道是该惊叫还是该大笑。
“小杂毛，你下来。”老道士双手朝上乱挥，想把小道士揪下来。
谁知道那小道士虽然年纪小，动作却灵活得很。小身子左扭右扭，老道士就是打不中他。而他却东一揪，西一扯，把老道士的头发扯落了好几撮，痛得老道士嗷嗷直叫。
雪君轩从未见过如此好笑的打斗，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道士本来还在骂骂咧咧，他骂一声，小道士就扯一撮头发。
“你……你再扯，我打死你。哎哟。”
小道士才不听他的，“我不扯，你也要打死我的。那还不如扯个痛快好了。反正和尚道士是一家，出了这山门，你还能换身衣服当和尚去。”
“放屁。唉哟，唉哟，被扯了，别扯了。”老道士痛得连连求饶。
小道士得意洋洋，“认输，认输我就不扯了。”
“好好好，我认输，我认输。”
“光嘴巴说不算数，跪下来。”
“这里……”
“你跪不跪，你跪不跪？”小道士一探手，手里已经多了一大把胡子，他笑嘻嘻的威胁，“不跪，你连胡子都没有了。”
那胡子老道士留了好多年都舍不得剪，每天梳理清洗，宝贝得很。
“别扯，别扯。”他为难的看了看周遭的人，大家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里……”
“跪不跪？”小道士手上一用力，就有两根不结实的胡子飘落了下来。
“我跪，我跪。”再不跪，这把宝贝胡子就变成一堆杂毛了。老道士犹犹豫豫，慢慢跪了下来。
雪君轩心软，见老道士一大把年纪了，这么跪着终究不成体统。就劝道：“他既然认了错，你就饶了他吧！你小小年纪，要要懂得尊老。”
小道士呸了一声，“他打我骂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早就被他打死了。他不尊敬我，我干么要尊敬他。”
大梁皇帝以孝治天下，臣民们也都恪守孝道。只有晚辈尊敬长辈的份，从来没听人说长辈去尊敬晚辈的。如此惊世骇俗的语言，若换了别人早就被一顿责打了。但这孩子童音清脆，犹如明珠坠落玉盘，就算是这么张狂的话竟然也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不过嘛……”小道士一双黑嗔嗔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透亮，“你刚才出声为我求情，我知道你是好人。好人的话，我当然要听的。”
他双手一撑，从老道士肩膀上跳了下来，在空中打了个跟斗。
倘若言修川在此，一定认出这孩子身负极其高明的轻功。可惜在场的只有一干妇人。雪君轩只觉得这孩子身形轻灵，就连翻跟斗都翻得好看。
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老道士刚才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丑，恶向胆边生。一提拳头就朝小道士后脑勺打去。
雪君轩正对着老道士，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当心。”
小道士不闪不躲，仿佛根本不知道老道士要行凶。等拳头快要碰到头发时，才脚跟一转，身子一侧。五指顺势一扣老道士手腕，往前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