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是雪君轩的闺中密友。当年雪君轩被言铁战赶出言府,别人见她落魄,包括娘家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黄夫人对她施以援手。这份恩情雪君轩一直记着。但凡黄夫人有所求,只要她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黄夫人性情平和,经常邀请雪君轩一起听戏踏春。
这日听完了戏,天色还早。正好府里新聘了一位厨子,是整治河鲜的一把好手。黄夫人就力邀雪君轩留下来用饭。
但雪君轩婉言谢绝了。
“夫人是急着回府么?”杨云掀开马车帘子,让雪君轩入内。
雪君轩挑开窗帘的一角往外张望,窗外景物慢慢向后移去,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商贩。
杨云见雪君轩没有回答,便对车夫道:“回府。”
“先别回去。”雪君轩仍望着窗外,“我好久没出来走走了。”
杨云便让车夫先架着马车沿着街道慢慢的走。“夫人说得也是。雪府太大,三郎又经常不在,夫人一个人难免寂寞了些。”
雪君轩幽幽叹了一声气。
“夫人为何叹气?”
“我也不知道。明明现在的日子比先前在言府时舒坦多了,可是我还是愿意回到从前。”
杨云奇了,“这话奴婢就不明白了。先前在言府,虽比不得战场凶险,但也不予多让了。且不说有个唐叶虎视眈眈,天天跟乌眼鸡似的盯着咱们,恨不得把咱们吞了。还有个石玉……虽然病歪歪的,但也不是省油的灯。夫人怎么还说愿意回到从前呢?”
“我也不知。”雪君轩握住杨云的手,轻轻拍着手背,“也许是我糊涂了吧!这些年我们富贵逼人,三郎手握重权,每日等着送礼的人从府门排到了城门,人人见了我们都奉承谄媚,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孤独。”
杨云一直陪着雪君轩,也心有所感。叹了一声,“夫人是觉得亲人一个个离你远去,觉得孤独了。苏姑娘走了,三郎又……又变得深沉难测,更别说言府那帮子人。”她想了想,“其实夫人想找个说话的人也容易。只要夫人放出话去,言府那些人一定趋之若鹜。”
“快别提他们了。”雪君轩嗤笑一声,“前儿老夫人来,说是要过大寿,请我去赴宴。我去了,略坐了坐就回来了。”
“我正要问呢,那日我有事没跟着去。夫人怎的回来这么早了?”杨云本来是笑着的,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柳眉一竖,“难道言府的人竟然这么不知好歹,为难了夫人?”冷笑一声,“他们也不怕三郎一怒之下让他们连官都没得做。”
“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雪君轩想到当日的情景,真是哭笑不得,“他们那样子……哎,就跟那等在府外送礼的人一个模样。我满心腻味,所以才略坐了坐就回来了。”
“我就说嘛!就算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为难夫人的。”杨云出了个主意,“夫人既不想回府,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夫人,等到了地方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都一把年纪了,还学那些小妮子卖弄。”雪君轩嗔怪道,“好啦,我不问你,随你吧!”说完把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杨云拿出一个软枕,轻手轻脚的垫在雪君轩身后。
迷迷糊糊中,雪君轩依稀听到杨云跟车夫说了什么。然后车夫打了个呼哨,马车猛然加快了速度。
雪君轩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来到了一片水里。水波晃荡,连带这身体也跟着晃荡。她正觉得无比舒服,忽然面前掀起滔天巨浪,巨浪之中出现一个硕大无比的丑陋的脑袋,那东西张着巨口,口中满色匕首般密密麻麻的牙齿。
雪君轩惊叫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夫人做噩梦了。”
头上有巾帕拂过,雪君轩睁着双目发呆,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才认出这是马车,而马车还在行驶。
“阿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哎,吓死我。”她抓住杨云的手。
雪君轩的手指冰冷,掌心黏腻,全都是汗水。
杨云心疼得不行,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安慰她,“兴许是马车走得太快,让夫人睡得不安稳。”回头呵斥了一声,“老张,不用行得太快,又不是赶着去哪里。天黑了住下就行,夫人安全为重。”
老张应了一声,马车行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夫人做了什么梦呢?人家说,把梦中的事说出来,就不会害怕了。”车内一应俱全。杨云拿出一个食盒,取出一盏燕窝羹捧给雪君轩,“夫人先用些垫垫肚子,等进了山门,我们再吃好的。”
“山门?”雪君轩想了想,“我们是要去长乐观么?”
“夫人好聪明,正是呢!”
雪君轩嗯了一声,“我现在很不喜欢热闹,那里清静,去住几天也不错。只是衣衫器物都带上了么?”
“夫人不必操心这个。等会儿我让小丫头们回府里准备就是。”杨云问道:“夫人还没说刚才梦到了什么呢!”
雪君轩想了想,“水里有怪物,它要吃我。太可怕了,满嘴都是牙齿。”
“怪物?”杨云眨眨眼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是昨天夫人吃了鱼,所以梦到了鱼?”
“你这解释也太牵强了,吃了鱼就梦到鱼来索命,那么吃了猪羊,它们也来索命了?天天这样,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雪君轩白了她一样,“算了,反正我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嗯,等会儿到了长乐观,让道长好好解一解,兴许预兆着什么。”
杨云取笑,“夫人刚才还说不信的,现在又让人解梦。”
“我自己是没什么,我是担心三郎。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的。权力越大,凶险也越大。周围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了他的命呢!如果这梦是神仙给的警示……”
“不会。三郎福大命大,多少艰险都度过去了呢!”杨云安慰道,“夫人别自己吓自己。”
忽然车夫发出一声呼啸,马鞭在空中抽了一下,车停住了。
丫鬟打开车门,拿出脚踏请雪君轩下车。
这就是长乐观。
雪君轩深深吸一口气,山林的气息,草木的清香盈满胸腔,让人从内而外都变得清爽起来。
“夫人,我扶你上去。”
面前是一段长阶,仰头去看,山门上依稀可以看到“长乐观”三个大字。
“不用。我又不是纸糊的灯笼,风吹吹就倒了。”雪君轩推开杨云的手,慢慢上了台阶。“走一走也好,我已经多日足不出户,走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那小小的园子。”
“好,那夫人小心点。”杨云叫来两个小厮并两个小丫鬟,吩咐他们回府去去衣衫器物。
“道士们打扫得很干净。”雪君轩目光慢慢在台阶上扫过,“连一片树叶也没有留下。能有什么危险。”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拾级而上,刚走到一个平台。见上面有一队丽人下来,就站到旁边,等她们过去。
那队丽人显然也是出身富贵,连小丫头的服饰都十分好看。杨云只扫了一眼就偏过了头,也不知道是哪家官宦来这里上香祈福。
那队丽人正要走过去,忽然停下了。
其中一人走了过来,“雪夫人,真巧。早知你要来长乐观,我应该让老夫人也一道来的。”
这声音听着好熟。
雪君轩愕然,竟是石玉。
杨云啧了一声,来这里本就图个清静,没想到竟然碰到了石玉。
石玉和苏落联手,斗倒了唐叶,本来以为能够独掌大权,压雪君轩一头。没想到大权是掌了,但雪君轩已经出府自立,根本就不用看她的脸色。她的儿子言修川更争气,连最嚣张的太尉都要对他客客气气,每日等着给他送礼的人都要排到城门去了。
言府和雪府距离不远,言修川那边车水马龙,他们这边却门可罗雀。同样是儿子,言修川前途不可限量,俨然就是第二个吴帆,不,甚至比吴帆的成就更大。而她自己呢?言修瑾兢兢业业,也只混了个二品不到的官职。更别说已经日渐老迈的言铁战了。
如果不是他们跟言修川有血脉至亲,外人看在言修川的面子上对他们颇为照顾,现在府中早就入不敷出了。
如此形势下,她不得不去巴结雪君轩。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恨。
石玉扫过雪君轩的衣裙,那布料,那花色,那样式,整个元安城找不出第二件。
她心中恨得滴血,偏偏面上还要笑着,“妹妹,你怎的不说话,是不是前日寿宴上姐姐说错了话,惹得妹妹不高兴了?”
“没有。”雪君轩淡淡的道:“我已离了言府,石夫人就不要满口姐姐妹妹的叫了,免得旁人听了误会。”
石玉十分尴尬,扯了扯嘴角,“妹妹这话就太见外了,即便离了言府,我们还是一家人嘛!三郎不还是姓言吗?”
杨云冷哼道:“若不是看在那一点血脉的份上,石夫人以为三郎愿意姓言么?”
石玉脸色一变,“你算什么……”
雪君轩脸色一冷,连刚才那礼貌性的微笑也懒得维持了。
石玉知道失言,立刻换了语气,“哎呀,杨云姑姑还是那样的性子,心直口快,心直口快。”说完掩着口干笑起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雪君轩连寒暄都懒得说了。“石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等等。”石玉见她们说走就走,急了,索性开门见山。“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跟妹妹说。本来打算明日登门拜访的,谁知道这么巧,竟然就在这里见到了妹妹……”
“什么事。”雪君轩打断了她。
石玉噎了一下,停顿了一下,小心的斟酌着词汇。“三郎年纪也不小了,又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前程,只要他放句话,满城女子谁不愿意嫁给这样的夫婿啊!”
她一边说一边觑着雪君轩的脸色,见她始终淡淡的,不禁心里打起了鼓。但话还是要说的,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不过呢,其他的女子我们都不知道底下,万一娶了个不贤良的,岂不是误了三郎的一生?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雪君轩总算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是来说媒了。她不是没见过说媒的人,自从三郎权势稳固之后,小到朝官,大到王爷,个个都托了关系往她府上串门子,目的只有一个,把自家女儿嫁进来。
但雪君轩没有想到,竟然连石玉也打起了这个主意。
她轻轻点头,“石夫人确实考虑周到,既然外面的女子都不合适,那就只能从自家人里选了。石夫人,你已经有了人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