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和刘衍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快亮时赶回了府里。这一夜是刘武经历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夜晚，直到现在他的耳边还盘旋着那妖物的吼叫，晨风一吹，背上冷飕飕，全是冷汗。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不许乱说。”刘衍一落地就揪住刘武的衣襟，恶狠狠的威胁。
刘武比他高出一个头，就算衣襟被揪住也仍然能低头俯视他。“大哥，这河还没过呢，就急着拆桥？”
“什么？”刘衍忽然觉得不对，他猛的回头，正看到他们的父亲，济北王刘英正站在廊下看着他们。
“父……父亲，你怎么起来了？”刘衍唇角抽动，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揪着刘武的衣领，赶紧放开。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阿武也真是，都这么大个人来这么毛毛糙糙的。”
刘武看着他演戏，笑而不语。
“我再早，也比不上你们。”刘英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刘武的手上。皱眉，“你的手怎么了？”
刘武的手被刘衍狠狠扎了两刀，一路疲于奔命根本没时间处理伤口。这样也好，此时满手都是鲜血，那伤口皮肉还翻卷起来，看着分外骇人。
“这个……”刘武把手放在背后，试图掩藏。
“拿出来。”刘英沉声道。
刘武为难的看了刘衍一眼，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好将刘英的疑心撩拨得恰到好处。
“克明？”刘英看向刘衍，“难道阿武这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怎会？”刘衍暗骂刘武，竟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父王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武最喜欢舞刀弄枪的，也许这伤是他练武时不小心的弄的呢？”
“不是。”刘英似笑非笑，“为父也是上过战场拿过刀的人，是不是刀剑弄出来的，是自己弄还是别人弄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意有所指，“克明，你是大哥，阿武纵然有什么不对，你也要包容一些。”
刘衍咬了咬下唇，不忿的道：“父王既认定是我伤了阿武，那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说完拂袖而去。
“站住。”刘英大喝一声，“我还没死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刘衍依旧背对着刘英。
“父王，大事未成，您要保重身子。”刘武劝道。
在众多儿子中，若说谁和刘英最像，当属刘武无疑。无论是容貌，还是野心，甚至把握人心的手段，都和刘英如出一辙。刘英时常深感遗憾，怎么刘武就不是从他嫡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看看，同样是说话，刘武说的话就让他舒心许多了。
不错，大事未成，他怎能被刘衍这个不孝子气倒了。
这么一想，他的气就顺了。
走过去，低头看着刘衍，“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明白。去，把府里最好的医师赵来给阿武疗伤。”
这是给刘衍下台阶了，无奈这个不孝子半点面子都不给，依旧站着不动。
刘英嘿嘿两声，“你既不愿去，我自然能找到愿意去的人。”
刘衍勉强行了个礼，“父王息怒，我这就去。”
等刘衍去了，刘英才微微摇头。对刘武道：“你跟我来。”
父子两人坐在书房里，医师半跪着给刘武包扎伤口。济北王府又怎会只有一个医师，刚才让刘衍去叫人，只不过是想把他支开罢了。
刘武心中暗喜。这两刀挨得真值。刘衍以为天下只有他自己是聪明人，可惜事实正好相反，别说天下，就是在这济北王府中，最蠢的人只有他一个。父王放着他这个嫡子不用，偏偏找来他这个庶子，是真被刘衍伤透了心了。
“阿武的伤无碍么？”
“禀王爷，公子的伤看着吓人，实则没有伤到筋骨，好好休养些日子就能痊愈了。”
“如此便好。”刘英让医师退下。
“父亲，大哥也是一时糊涂。”刘武为刘衍求情。
“他把你弄成这样，你居然还为他求情？”刘英盯着刘武，“你可知道，这两刀他根本不想扎在你手上。”
刘武当然明白，刘衍的这两刀，其实是想扎在他心窝上。不过他刘武的命又岂是这么容易取走的？这两刀的仇，他日后当然会一一清算回来。
他心中发狠，脸上却越发柔顺。低声道：“我不怨大哥。他糊涂，我不能跟着他一样糊涂。”刘武太明白他这个父亲了，倘若一味给刘衍求情，反倒会被认为软弱无能，是非不分。
“父王，现在强敌环伺，我们两兄弟若还耗于内斗，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只要日后大哥安分守己，我愿把昨夜之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英口唇含笑，拍拍刘武的肩膀。“放心，父王亏待不了你。”
“对了，昨夜我见到言修川了。”刘武理了理思绪，把昨夜在乱石堆中的事详细跟刘英说了，“虽然此事听着玄妙，但儿子敢用性命担保，没有半句虚言。”顿了顿，神色凝重，“父亲，纪先生已死，恐怕要做的那件大事，得缓一缓了。”
刘英没有出声，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直在心中盘算。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道：“纪先生死了，着实可惜。不过为父所找来的异人，也不止纪先生一个。”
刘武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衷心拜服，“父王深谋远虑，远非儿子所及。”
他眼中的崇拜是做不得假的，刘英摸摸胡子，一脸得意。“阿武，你记住，走一步看三步，这样人才能活得长久。”
刘武深以为然，“父王，此时皇帝已经过了永锦镇了。我们要如何动手？当今圣上喜仪仗，即便不算随从人马，光是皇族贵戚乘坐的马车就有几百辆，那些武士近卫更是数不胜数，每到一处必定命斥候先去查探。儿子担心设伏的人太多，一旦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谁说我们要沿途设伏？”刘英淡淡的道。
刘武愣了，“可是……可是父王不是命儿子去甄选好手吗？”
“不错，等皇帝死后，这些人就能派上用场了。但是杀皇帝，还用不上他们。”
刘武明白了，“原来父王早有计划。”
刘英以为他会问，但刘武却什么都不问，反而和刘英讨论起起兵的事宜来。
“你为何不问？”
刘武微微一笑，“父王想说时自然会说，儿子又何必多话？”
刘英哈哈大笑，“你果然像我。”
刘武知道自己和刘英很像，也多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过此类评语。但还是第一次亲耳从刘英口中说出这句话。
他心中大喜，子肖父，若放在平民之家，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放在王族，这就不一样了。这说明刘英已经公开属意刘武，那个遥不可及的世子宝座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刘英探出半身，靠近刘武，“皇帝身边有我的人，只要他服下蛊虫，我就能让异人夺了他的命。”
刘武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法子，怔了一下。
刘英目光阴狠，“怎么，你也觉得这法子过于阴毒了？”
“怎会。”刘武微微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皇帝一死，父王再以清君侧的名义将那一干大臣围困在大禹山，再和元安城内的那位大人遥遥一呼，大事必成。”深深赞道：“如此兵不血刃的妙法，只有父王才能想得出来，儿子是万万不及的。”
刘英大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的功夫？此处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不必如此。”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武恭敬的道：“这是儿子的肺腑之言，绝不是谄媚。儿子年轻，有很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父王要多多教导儿子才是。”
刘英看着这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孔，长长一叹，“要是克明能有你一半懂事，那该多好。我之所以把克明支开，就是不想让他听到这番话。他那个脑子，唉。”
刘武低眉顺眼，“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哥就是被他周围那些人带坏了。”
刘英眉梢一挑，“你倒提醒我了。可惜我事务繁忙……”他想了想，“这样吧，你替我看着，倘若真有人在你大哥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你替把他们解决了。”
正中刘武下怀，有父王这句话，他便能将一切不安定的因子扼杀在襁褓之中。
“父王，我把医师找来了。”刘衍大步进来，医师背着药箱跟在后面。他给刘英行了礼，目光往刘武手上一转，“原来父王早就找了医师给阿武治好了伤，那又何必让我去呢？”
刘英对刘武道：“阿武你先出去，把该办的事办了。”
刘武深深看了刘衍一眼，因为背对着刘英，他可以放肆的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刘衍一见他这模样就想打他。
“大哥？”刘武赶紧退开，一脸惊吓。
“克明。”刘英低喝一声，“阿武是你弟弟，你是大哥，当为表率。”
刘英重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刘武退出去，把门关上。
“坐下。”刘英指着椅子道。
刘衍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不忿。
刘英一看到他这样子就生气，身为世子，竟然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要不是有他这个父亲护着，现在他坟头上的青草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了。
索性眼不见为净，偏过头去盯着挂在墙上的字画。
过了一阵又扭过头来，“我知道你怨我偏心。”
这话简直戳中了刘衍的肺管子，他一下炸了，“难道不是？只要是阿武做的事都是对的，我呢？虽然你不说，但我也不笨。不管我花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思，我做的事在你眼里跟白痴一样。”
刘英静静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才平静的道：“说完了？”
“没。”刘衍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从如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怎么就得了你的青眼。父王你别忘了，像我们这种皇族，血统才是最重要的。我再如何不堪，我的母族也是青阳崔氏。”
“还有吗？”刘英目光深沉，犹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刘衍不禁缩了缩脖子，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说……说完了。”
“既然你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刘英站起来，高大的身子压得刘衍呼吸一窒。刘英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刘英伸手一推，他就倒在了地上。
“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懦弱，无能，哪点像我刘英的儿子。”刘英睨着刘衍，“你说得不错，阿武是庶出。你也说得不错，我们皇族最重血统。但那又如何，乱世之中，强者为尊。你若比阿武强，我自然看重你。若不能，那你便静静站在一旁，少弄一些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