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狗狂叫了两声,忽然又没了声音。
黄伯不由得心中一凛。“老爷,我出去看看。”
吴帆虽然辞了官,但也是当了这么久大梁宰相的人。他一把拦住黄伯,“别去。”
院子里静得诡异,往常还能听到一两声夜枭鸣叫,今晚却声响全无。
吴帆慢慢吸气,身体被一股寒意笼罩。这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这种直觉救了他很多次命。
“走。”他慢慢往后退去,反手打开一道侧门。
这老宅从外面看来是三间大房子相互勾连在一起,实际上在最后一间房子后面,还有一间小房子。
现在吴帆和黄伯躲藏的,就是这间小小的暗室。
外面的房门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喂,你们是谁……”
仆人刚说了一句话就没了气息,显然已经命归黄泉。
接着是一阵刀剑没入肉体的声音,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渐渐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黄伯吓得全身发冷,他拼命捂住嘴巴,但也不能阻止牙关碰撞。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这么细小的声音在狭窄的室内被无限放大。黄伯生怕被外面的贼人察觉,连忙将手指塞到嘴里。
吴帆手心全是冷汗,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隐匿在黑暗中的房门。
外面的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毫无所获。
黄伯双眼紧闭,祈祷刺客赶紧离去。
但吴帆知道刺客有备而来,他找不到自己是不会撤离的。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报官。
但就连他都知道这希望是多么渺茫。乡民贪生怕死,苟且偷安,只要刺客没有危及他们的生命,谁又管别人死活呢?
忽然脚步声近了。一步一步,简直像踏在他的心坎上。
他们发现了?
吴帆简直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阵叩击,从远到近。
刺客正在试探墙上有没有暗门。
吴帆心如死灰,他知道他们早晚会发现此处。
果然不到一会儿,刺客就叩到了暗门上。
接着外面一片安静。
死亡般的寂静。
叩击声再度响起,这是刺客们又一次试探、确定。
砰的一声,有人在外面踹门。
黄伯身子一动。吴帆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你去干么?”
黄伯盯着摇摇欲坠的门锁,咬牙道:“老奴去顶住门,老爷找到机会就逃。”
吴帆惨笑道:“这里没有别的出路了,你就算能顶得住一时,还能顶得住一世?”他忽然神色一凛,黄伯的话提醒他了。
机会?
他四处一望,发现墙角放着两把锄头。锄头已经生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他对黄伯点头示意,一人握住一把。
门砰的一声,终于被人从外面踹开。
骤然从光亮之处进入黑暗,视觉的落差让那些刺客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就在这时,耳边刮过一缕劲风。武人的直觉让他们侧过身体,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是要害虽然避过,身体还是被利器打到。
剧痛之下,当先的刺客不由得惨叫一声,向旁边踉跄摔了过去。
吴帆和黄伯趁机冲了出来。
外面守着的人根本没想到这两个瓮中之鳖竟然还能这般神勇,等到他们回过神来,那两人已经跑到了屋子外面。
“追。”
吴帆和黄伯年老体弱,他们强撑着一口气拼命向前跑去。他们知道一旦被追上,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了。
那些刺客能够被派来行刺,武功当然不弱。几个起落过去,已经将两人围得像铁桶一样。
天上圆月如玉盘,地上银光皎洁如白纱。
很快,这莹白一片雪地就会染上血腥。
吴帆自知命不久矣,索性挺直背脊,保留着死前的最后一抹尊严。“是谁派你们来的?”
一命刺客缓缓抽出长剑,“你只需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
吴帆目光缓缓从长剑上扫过,最后定在刺客的面纱上,笑道:“我知今日必死无疑,我只想知道是谁要杀我。”他叹息一声,“难道就连一个老头的愿望,你都不愿满足么?”
那刺客目光闪动了一下。
吴帆继续道:“就当发发善心,让我在地下,也不至于做个冤死鬼。”
那刺客冷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取你性命的,正是太尉大人。”
吴帆哈哈大笑,“老夫已经垂垂老矣,即使他不动手老夫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何必急于一时?”
“这我们可管不了。丞相你可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也只是听命行事。”
那刺客手腕一翻,长剑挽了个剑花,朝吴帆击了过来。
面前银光闪烁,如一团银白牡丹傲然绽放。
吴帆闭起双眼,静静等死。
但想象中的剧痛竟然没有来临。吴帆听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然后又听到了黄伯的惊叫声。这一声惊叫,除了惊骇,更多的是出乎意料的喜悦。
他不由得慢慢睁开双眼。
剑尖近在咫尺,距离咽喉只有一个指节。他稍微喘气粗重一点,喉结都能碰到那冰冷的剑锋。
但这剑锋却不能再进一步,因为它被一条软鞭牢牢缠住。
“谁。”
一干刺客立刻向四处张望,当先一人手腕抖动,但无论他招式如何变化,始终不能脱出那软便的掌控。
终于他慌了,弃剑后撤。
没想到那软鞭如影随形,竟然带着那长剑朝他激射而来。
他惊慌失措,一个铁板桥险险避了过去。剑锋擦着他的肚腹,将他衣衫撕开一道口子。
冷风嗖嗖,但他心中的寒意实在不亚于这数九寒冬的冷风。
“是哪位好汉?”
长鞭如同鬼魅一样,专朝他全身要害下手。
来人武功显然比他高明得多,他已经拼尽全身所学,依旧被打得伤痕累累。比鲜血淋漓的外伤更可怕的是,他的丹田受到重创,真气渐渐消退。
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脖子被软鞭缠住,勒得不能呼吸。
他想求救,当他看到周围情状时,心不禁灰了半截。
他的那些手下或死或伤,已经所剩无几。还能站着的一两个,也败势渐露,自顾不暇。
“你……”他紧紧抓住鞭子,企图为自己争得一丝喘气的机会。
终于那执鞭人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虽然没有蒙上面纱,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仿佛连月光也惧怕在他脸上停留,他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轮廓。
“去阎王殿再问吧!”龙靖云手腕一抖,鞭子一收,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刺客的脖子就软软的垂到了一边。
“大人受惊了。”龙靖云走过去,温和的道:“此处不能再住了,小人已为大人寻得一处隐秘之所,请大人即刻随同小人前往。”
黄伯咽了咽唾沫,“这位壮士……”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连忙咳嗽一声,这才找回自己原来的声调,“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不知壮士是哪位贵人派来的,壮士姓甚名谁?”
龙靖云微微一笑,显然并不打算回答黄伯的问题。
吴帆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要紧紧握住黄伯的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不必问了,这位壮士定是郎中令派来的高手。”他对龙靖云微微颔首,“请代我向郎中令转达谢意,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大人和我家公子情深意笃,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龙靖云拍了拍手掌。
吴帆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细细分辨之下,竟然是车轮压过积雪的声音。
“这是……”他看着面前这辆马车。
“请大人上车。”龙靖云将一张踏几放在地上,亲手扶吴帆上车。
吴帆登上马车,忽然想到一事。回首,目光扫过满地尸体和鲜血,迟疑的道:“这里……”
龙靖云明白他的担忧,“大人放心,小人会将此处打扫干净。只是……大人的这间老宅恐怕不能留了。”
吴帆洒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这区区老宅。壮士只管放手去做。”
车夫扬起马鞭,如同来时一样,车轮压着一地积雪,碌碌而去。
龙靖云目送马车离开,冷声道:“用化尸散融了尸体,将这几间房子烧了。”
众人领命。立刻把事先准备好的桐油朝屋内砸去,然后掷了一根火把。
火焰熊熊,瞬间将三间老屋吞没。
龙靖云静静看着眼前烈焰,火舌舔动,在他脸上闪出交错的光影。
“走水了,走水了……”
远处村民发现了火光,开始敲锣打鼓奔走相告。
龙靖云低喝一声,“走。”
一干人等几个起落,瞬息消失在郁郁青山中。
而此时,月光皎洁,正是夜色最美时。
元安城,雪府。
空中响起翅膀扑棱的声音。
沁雨放下手中墨条,起身走到窗边。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乖乖落在她的手腕上。
沁雨小心翼翼的解下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竹筒。
“姑娘,有消息了。”她把竹筒递给苏落。
苏落写完最后一个字,吹干墨迹,将绢纸放在旁边。她接过竹筒,从沁雨手上拿过匕首,将竹筒上的蜡印挑开,慢慢抽出里面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