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水已烧开,如何止沸?”
刘心恍然大悟,“釜底抽薪。”
皇帝沉声道:“传朕的旨意,北疆小部不肯臣服,不断生事,命刘英即刻发兵讨伐。”
言修川应了,“快马加鞭,必定能抢在太尉之前把圣旨送到。”
“不,为了以防万一,朕还要给醴恒找点事情做。”皇帝勾唇一笑,“朕绝不是逆来顺受之人,醴恒既然敢给朕找不痛快,那就要做好被人报复的准备。”
再说刘博,在宫中苦苦等待了半个月,却等来刘英被调去北疆的消息。
当得到这个消息时,刘博连手上茶杯都打翻了。
“王爷,您的手都被烫红了,让奴婢……”
刘博一把抓住小宦官的肩膀,“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刘博手劲不小,捏得小宦官骨骼咯吱咯吱作响。他忍着疼痛道:“当大人将信送到时,刘英公子已经率大军出发了。说是陛下下了圣旨,让公子去平定北疆小部。”
“狗屁边疆小部,那破地方值得调用十万大军?”刘博气得把手边能够抓到的东西都抓了往地上摔,“这是永旭小儿的奸计,可怜我儿纯良,竟然被他骗了去。”
刘博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他哭了一阵,猛的抬起头,“让醴恒派人去追,就算英儿已经安营扎寨,也要让他赶回来。”
小宦官摇头。
刘博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咬牙道:“怎么,醴恒不愿?他应该知道,若没有我们两父子,他这个太尉就是拔了牙的老虎,上了岸的鱼,什么事都做不成。”
小宦官还是摇头,“不是大人想的那样。”
刘博暴躁的道:“那是怎样?快马加鞭,单人单骑,怎么也比大军行进的速度快。不用十天就能追得上。”
小宦官叹息一声,“王爷能想到的,太尉大人也早就想到了,但华大人不同意。”
“华胤?”刘博能唤醴恒为小儿,但对华胤却不能。这个年轻人让他忌惮,也让他不得不依靠。“他说了什么?”
“华胤大人让小人来问王爷一句话,在您心里,刘英公子是怎样的人?”
说到儿子,刘博不由得满脸骄傲,“我儿,秉性纯良,仁善慈孝,文治武功,当世少有。就连先皇在世时,都说我儿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不可限量。”
“那若是国家安定和王爷安危同时摆在公子面前,公子会如何选呢?”
刘博很想说,当然是老子的安危更重要。但知子莫若父,他实在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慢慢的,低低的道:“在我儿心中,当然是国家安危更重要。”
他明白华胤的意思了。即使信使能追上大军,即使把这情真意切的信摆在刘英面前,他或许会百般郁结,或许会泪流满面,但他终究还是会按照原定的路线出发,前往北疆镇守。
即使大家都明白那所谓的北疆小部并不足以威胁大梁的安危。但刘英不会冒着万分之一的风险,在他心中,国家高于一切。
刘博长长一叹,颓然坐下。“我儿不肖,我儿不肖啊!但凡他有我的一点心机手段,我们又怎会被永旭小儿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那小宦官给刘博斟了一杯茶水。
茶水滚烫,热热的温度透过水杯,让刘博冰冷的手掌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他捧着茶杯,慢慢摸索着光滑的杯壁。
“不能坐以待毙。”他喃喃自语,“什么叔叔,什么血缘,在永旭眼中全都是狗屎,他既能杀一个刘叙,那就能杀我,杀冀州王,杀尽宗亲。”他目光刺向那小宦官,“华胤有何对策?”
小宦官摇头,“大人只让我给王爷带一句话,请王爷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狗屁。”刘博大声骂道:“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小宦官慢慢的道:“奴婢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也觉得华胤大人说的是正理。王爷细想想,现在您身陷囹圄,一举一动尽在陛下掌握之中。你就算不犯错,他还要捏一个错处出来。要是您贸然行动,不慎踩到他设的局里,到那时,就算太尉大人,华胤大人倾尽全力,也鞭长莫及了。”
刘博慢慢平静下来。他真是急疯了,永旭惨死犹在眼前,他怎能步他后尘?
“好,我就听华胤的。”刘博沉声道:“你回去告诉他,也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此时皇帝刚刚下朝,他坐在銮舆上不发一语。
刘心小心的瞅了两眼,“陛下似乎有心事?”
刘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心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笑道:“既然陛下心烦,不如去御花园走走?”
一阵风吹过,把华盖的流苏都吹得飞扬起来。
皇帝用手挡住眼睛,“刚开春,到处柳絮飘飞,心烦得很。不去。”
“那……不如去芳华宫用膳。奴婢记得今儿陛下只吃了两口糕点,刚才又和大臣们议了这么久的事,一定饿了。芳华宫中的吃食,比皇后宫中更精致几分呢!”
说到皇后,刘泽眼底眸光又深沉了几分。“皇后,哼。她用心的可不止吃食呢!”他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一个足不出宫门的深宫妇人,居然和前朝勾连着。其心可诛。”
刘心没想到又戳到了皇帝的心病。帝后不和是大梁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皇后嘛,本来就是供奉起来的佛像,只要不动到后位,就算一生不受宠爱,那些世族大家也不会多说什么。本来皇帝对皇后也不如何在意,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近来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看皇后不顺眼,几次和刘心私下说闲话时,居然还说到要废了皇后。
当时把刘心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要去劝,皇帝却又把话题岔开了,而且脸上一点怒色也没有。
油滑如刘心,也摸不清皇帝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刚才的朝议很不顺,皇帝心里压着一股火气,现在全部爆了出来。他骂了一阵,发作了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怎不说话?”皇帝睨了刘心一眼,“老货,你的腿瘸了,难道连舌头也被割了么?”
刘心干笑道:“奴婢大字不识一个,陛下跟奴婢说朝廷的事,奴婢也插不上嘴!多说多错,还是闭上了嘴,省的惹陛下生气。”
“这话是带着怨气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道:“朕刚才骂的不是你……怎么,你是怪朕下手狠了,把你的腿打瘸了?”
“奴婢不敢……”
皇帝自顾自的道:“放心,三郎下手很有分寸,你这腿也就痛上几天。你若不放心,待会儿朕让御医给你瞧瞧。”
刘心笑道:“真不是为了这事。老奴跟随陛下这么久,陛下脾气发得再大老奴也禁受得起。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活着,就是为了能让主子舒坦。主子舒坦了,哪怕是要了我们的命去呢!”
他顿了顿,“老奴刚才不说话,是想着怎么为陛下开解。听小灵子说淳贵人进来学了吹箫,那曲子悠扬婉转,连雀儿都停在树枝上不忍心离去呢!陛下不去听听?”
“淳贵人……”皇帝喃喃的道,“好吧,朕也很久没有去看她了。”
刘心高声道:“摆驾芳华宫。”
前面一队侍卫经过,见到了銮舆,便立在旁边。
皇帝忽然摆手命仪仗停下。刘心不解,但等他见到言修川站在侍卫当中,就知道皇帝为何命仪仗停下了。
“郎中令为何在此处?”皇帝侧身,居高临下看着言修川。
言修川恭敬行礼,“吴成昭家中有事,臣替他当值。”
皇帝笑了,“你是郎中令,他只是区区一个侍卫,大材小用。”他眼眸一转,“不管如何,你能留在宫中,朕很欣慰。来,跟朕一道走吧!”
“陛下,臣正在当值。”
皇帝嗯了一声,“侍卫的职责是什么?”
言修川应声答道:“当然是护卫陛下安全。”
“既然如此,与其满宫巡逻,不如跟在朕身边更加妥当。”
言修川深吸一口气,自知怎么都说不过皇帝。
沉默不语,就是默认了。皇帝对言修川招招手,“上来,陪朕。”
这是銮舆,是皇帝的仪仗。
就算是皇后,没有皇帝的旨意,场合不对,也不能与皇帝并肩而坐。
何况是他。
大不敬。
言修川沉声道:“这不合规矩,臣不敢。”
“你又这样了。”皇帝眉头微蹙,“朕说过,你在朕面前不必讲规矩。”
他伸手去拉言修川,言修川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皇帝坐在銮舆上,动作有限。指尖和言修川的衣衫堪堪擦过,让他心头也擦出了丝丝火气。
那些侍卫在一旁装聋作哑,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地上忽然开出了一朵奇异的花。
早春微凉的天,刘心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皇帝虽然脸上还是笑吟吟,但刘心知道皇帝已经动怒了。
暗叹, 这个郎中令真有本事,皇帝已经很久不曾动怒,几次动怒都是为了言修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