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了没事。”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言修川脚步一顿,推开了门。
“出去,你们都是聋子,听不到我说的话吗?”龙靖云暴喝,但当他看清来人的脸时,顿时哑了声。
“大人?”他惊喜莫名,又仓皇的看看四周,满地狼藉,“你……你怎会来?”
“伤势怎样?”地上全是碎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言修川踩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坐在了床边。
龙靖云似乎十分拘束。他虽然一直跟着言修川,但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情景下对话。
“已经好多了。”他咽了咽唾沫,完全没有平时的爽利。
“那就好。”言修川点头,目光落在他襟口。
因在病中,龙靖云只穿了一身单衣。雪白的衣衫,很容易能看到上面的血渍,殷红殷红。
“吐血了?”言修川怎会不明白这血从何而来,“我为你疗伤!”
“不,不用。”龙靖云急急往后退。他退得太急,哐当一声撞在床柱上,痛得龇牙咧嘴。
言修川还是第一次看到龙靖云这样子,不由得十分纳罕。“你是怎么了?过来。”
“属下已经好了。”龙靖云大声道,“要不是邬焱那小子拦着,此时属下早就在大人面前听候差遣了。”
邬焱?
言修川这才注意到龙靖云手腕上栓着一条细细的锁链,锁链那头扣在床柱上。他觉得那锁链很熟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龙靖云见他忽然不说话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见到那锁链,登时气得七窍生烟,“等我找到那小子,一定扒了他的皮。”
难怪他觉得这锁链这么熟悉,是他早年送给邬焱防身的。
“要不是你闹得厉害,他也不会这样。”言修川觉得好笑,也只有那小子才想出这一招。不过用这招来对付一根筋的龙靖云,倒也管用。
龙靖云嗤笑一声,“他是公报私仇。”
言修川转过他的肩,“我帮你疗伤。”
“不……”龙靖云刚说出一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言修川的内力已经通过筋脉流转全身。
他不得不调动全付心神,在那股内力的引导下,将全身散乱的内息聚集起来。
这一顿疗伤,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言修川慢慢收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了。”
“大人。”龙靖云见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心头一阵酸楚,“你不必如此。”
言修川睁开双眼,淡淡的道:“是我打伤了你,应该的。”
是了,他怎会忘了,言修川就是这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龙靖云垂下眼眸,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倘若这伤不是他造成的,他是否会不顾自身安危为自己疗伤呢?
他嘴唇动了又动,再出口时,却已不是心头那句话了。
“大人,这次爆炸实在蹊跷。”
言修川起身,“你要几日才能查清?”
龙靖云双眸发亮,“大人给我三日即可。”
言修川慢慢的道:“三日,就够了么?”
龙靖云想了一下,“属下或许会做出一些破坏法度的事。”
“哦,比如?”言修川挑眉,墨眸波光流转。
“比如,夜探某位郡主的住所。”龙靖云说得满不在乎。
言修川笑得畅快,“你要当心,若被人抓到,我是不理的。”
沁芳宫中,刘萱也是一夜未眠。铜镜中映出她的憔悴花颜。她看着镜中的那张脸,忽然抓起一支玉簪砸了过去。
玉簪断成两节,叮咚两声落在地上。
“郡主,谁惹你生气了?”柔儿脚步一顿,差点踩到那节玉簪。
“雪府怎样了?雪君轩醒了么?”刘萱一见到柔儿,也顾不得刚梳到一半的发了,急急问道。
柔儿扫了左右一眼,“你们都到外面守着,不传话,不准进来。”
房中再无旁人,柔儿叹息一声,“郡主太不当心了,若被别人听到只言片语,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萱傲然,“谁敢!”
“言大人敢。”柔儿拾起发簪,将它们放在桌面。“郡主难道不知,这宫中也有大人的眼线么?”
刘萱悚然,一眼扫过,只觉得连投注在墙上的树影,都是别人窥探的面容。
“难道……难道他知道了?”她颤着声问。
“言大人刚醒,怎会知道。”柔儿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上。
刘萱不饮,但她贪恋那点温暖。“他……他怎样了?我听人说,他也晕倒了。”
“陛下派了御医去,郡主不必担心。”柔儿顿了一下,“方才奴婢回来时,远远见到陛下的车仗,仿佛刚从雪府回来。陛下和言大人的情分,郡主也是知道的。若言大人有事,陛下怎舍得回来?”
刘萱轻哼一声,转动茶杯,盯着微微晃动的茶水,“是啊,陛下跟言大人的情分,我比不上,蓝清婉也比不上。”她脸上忽然现出狠色,“那个贱人呢?死了么?”
柔儿摇头,“雪府跟铁桶一般,奴婢的人实在没办法进去。但至今里面依旧平静如常,想必那贱人也还活得好好的。”如果蓝清婉死了,言修川还不发疯?
“真是便宜那贱人,这么大的火,居然没烧死她。”茶水已凉,刘萱不愿那杯子冷了手,将之丢开。“给我梳妆,我要到雪府去。”
“郡主去那里做什么。”柔儿蹙眉,“言大人此时一定守在那贱人身边,实在不是动手的良机。”
“谁说我要动手?”刘萱起身走到铜镜面前。她盯着镜中的人,过了半晌,一振衣袖,坐了下来。“杀人,不一定要用刀子。”
雪君轩一睁开眼,就见刘萱正靠在床头小憩。
她的头很痛,心口很痛,一呼一吸之间,还能闻到那呛人的浓烟。
她愣愣盯着刘萱很久,才慢慢想起这人是谁。
丹阳郡主,她听了她的话,将蓝清婉引来听戏。然后,那座楼就炸了。冲天的火光,遮天蔽日的浓烟,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竟然没有死。
她木然的看着一室锦绣,心头一片茫然。
“夫人醒了。”刘萱拍了拍手掌,一众奴婢鱼贯而入。
她亲手绞了帕子给雪君轩擦脸。
温热的水汽拍在脸上,终于让雪君轩回神了。
“你……”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刘萱,却不知从何问起。
刘萱却像没事一样,服侍雪君轩盥洗,用膳。
“郡主不必如此。”在吃下半碗粥后,雪君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推开嘴边的粥碗,“郡主该回去了,这些事自然有下人去做。”
刘萱轻轻一叹,“夫人在怪我么?”
雪君轩当然怪刘萱。任谁刚刚死里逃生,都会对始作俑者心生怨恨。若不是她听信了刘萱的话,怎会差点葬身火海之中。
“你明明说过……”明明说过只留下蓝清婉一人,明明说过不会对自己造成丝毫伤害。
刘萱抬手,命众人散去。
“萱儿对天发誓,从未欺骗过夫人。”刘萱当着雪君轩的面,立下毒誓。雪君轩性情柔软,周遭的人除了言修川和蓝清婉,也都是温柔善良的人,何曾听过这样的毒誓。
她揪紧身下被褥,直勾勾看着刘萱说不出话来。
“如此,夫人可信了?”刘萱眼中满是盈盈水光,楚楚可怜。
忽然柔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雪君轩疑惑的看着她,“你做什么?”
柔儿背脊挺得笔直,“柔儿为郡主不值。郡主纵然千错万错,但她拼命将夫人从火中救出来,也将之前的过错抵消了。可是夫人还对郡主如此怀疑,柔儿……柔儿这心里实在是……”她抽抽噎噎,一张小脸全是泪痕。
“是你救了我?”雪君轩愣了。
柔儿低呼,“夫人居然不记得了么?”
刘萱低喝一声,“柔儿,不要再说了,退下。”
柔儿闭了口,一脸不服。
“让她说,我也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雪君轩盯着柔儿。
柔儿咽了咽唾沫,看了刘萱一眼,见她不反对,才慢慢的道:“郡主见夫人陷入火海,便冲了进去。背着夫人上了顶层,终于老天怜悯,没让郡主和夫人命丧当场。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雪君轩听得心惊肉跳,“我当时被浓烟呛晕过来了,萱儿,竟是你救了我么?”
刘萱低低的道:“是我害得夫人身陷险地的,若不能将夫人救出来,我还是人么?”
柔儿忽然拉起刘萱的衣袖,胳膊上包裹着层层纱布,还能闻到刺鼻的药味。“为了救夫人,郡主的胳膊都被火燎伤了。听大夫说,这烧伤是最难好了,或许会留下疤痕。”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一点小伤,也值得你哭?”刘萱把衣袖拉了下来,“出去。”
柔儿抹了一把泪,“怎么是小伤呢?若是留下疤痕,郡主以后怎么嫁人啊!”
刘萱脸色难看,勉强笑道:“小妮子,开口闭口就是嫁人的话,羞不羞啊!”顿了一下,“用这点小伤换回夫人一命,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雪君轩心中感动,握住刘萱的手,“萱儿,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她轻轻抚摸刘萱的手臂,“好孩子,别担心。在我心中,你就是我言家的媳妇。只是……怕我家三郎高攀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