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婉穿着那身淡绿衫子，背对着他坐在桌前。
言修川站住，连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婉儿。”
蓝清婉蓦然回首，便见言修川正站在烛光之中。他的发，他的脸庞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只那唇畔的笑，无比温暖。
“你来了。”她走到铁栏边，与她四目相对。
“他们可有为难你？”言修川上下打量，见她身上没有伤痕，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唐大人对我很好。”蓝清婉温声道。她神态自若，就算在牢房之中，也如同在府中闲庭信步。
“你忍耐些，我定会救你出去。”言修川用力一握，便放开了手。
唐骏知道言修川还有话跟他说，两人一前一后，脚步空空的在走道内回响。
“唐大人，婉儿留在此处，望你能多加照拂。”言修川看着他，郑重的道。
“自然。”唐骏连忙道。蓝清婉和言修川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在平乱时他已尽收眼底。他当然知道蓝清婉在言修川心中的分量。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言大人，你我同僚一场，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说。”
“现在蓝姑娘虽然被关押在廷尉府，但这事其实并不由我做主。”他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便伸出舌尖舔了舔，“这次中毒的是郡主，郡主是颍川王嫡长女，又深得陛下宠爱。”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
唐骏在宦海中半生沉浮，是何等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他能说出这番话，对言修川已经算是掏心挖肺了。
点到即止，言修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中闪过一缕寒芒，“多谢大人。”
拱手告别，一如来时那样，一匹骏马绝尘而去。
刘萱早就被送回了皇宫，御医团团围在床前，或皱眉苦索，或正拈着胡子诊脉。
言修川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形。
“大人？”柔儿正在垂泪，猛一抬头见到言修川站在那里，吓了好大一跳。
她一见到言修川就不由得想到蓝清婉，一想到蓝清婉她的肩膀便隐约作疼。
“大人怎的来了此处？”她连忙上来，将言修川引到旁边的小室，“此处乱得很，大人还是坐在这边清静一些。”
“郡主怎样了？”言修川蹙眉，方才透过重重人群，只见到幔帐低垂，并没有见到刘萱的脸。
一提到郡主，柔儿的泪珠儿又落了下来。她抽抽噎噎，“郡主仍然昏迷不醒。陛下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派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您要为我家郡主做主啊！”
“你这是做什么。”言修川正在思索，冷不防被她一跪，倒吓了一跳。“起来。”
“大人不发话，奴婢就不起来。”柔儿仗着这里是皇宫，越发大胆起来。“大人，您身为百官之首，更应该执法严明，为何此时还不惩治那……那蓝姑娘。”她差点将贱人二字脱口而出，幸好心头警醒，迅速收了回去。
言修川对那蓝清婉还是有情意的，她还不想在此时惹怒了言修川。
“事情未明，罪证未清，如何定罪。”言修川一字一顿。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谁知道柔儿还是不依不饶。
“大人，您是否还在袒护那蓝姑娘？”柔儿高仰着头，“什么罪证，不过是大人的托词罢了。今日郡主只见过蓝姑娘一人，也只在蓝姑娘那里吃过一杯茶，若不是她下毒，还有何人下毒？”
她冷笑一声，“大人若不信，只管让人把蓝姑娘房中的器物查检一番，定能找到罪证。”
言修川静静看她，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柔儿尖锐的声音很快低落下来。她目光游移，不敢和言修川对视。
“你果然对郡主忠心。”言修川温声道。
柔儿见他说话和缓，心中登时一松。
言修川轻笑一声，“你既这么忠心，郡主若是不治身亡，你便陪她去吧！”
柔儿身子一软，坐倒在地。
言修川袍袖一拂，从她身边走过。
“郡主如何了？”
解蒙是太医令，也是太医院中医术最好的人。他听到言修川问话，想了想，一脸为难。“郡主脉象十分虚弱，滑而不实，起跳之间若有似无……”
“行了，你别跟我掉书袋，说些我能听得懂的话。”
解蒙苦笑，“这不是怕大人以为我在扯谎么！”
言修川睨了他一眼，“你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我若不信你，整个太医院也没人能信了。”
解蒙连称不敢。想了想，用最浅显的话将刘萱的病症说给言修川听，末了总结一句，“郡主中毒极深。”
“能解么？”刘萱的死活言修川当然不关心，但刘萱的性命却牵扯着另一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小心谨慎。“需要用什么药，只管说。哪怕是天山雪莲，我也能找来。”
“现在还用不着这个。”解蒙见言修川不解，赶紧解释道：“既是解毒，当然要先弄清楚是什么毒药。各味药材相生相克，平常我们眼中的救命良药，也能变成致命毒药。尚未弄清便贸然下药，这不是救命，这是害命。”
言修川颔首，“你说得不错，可是我没时间等下去了。”
解蒙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大人对郡主情意深重，下官必当尽力。”
言修川确实是情意深重，但绝不是对刘萱。
他走到床前，刘萱正在静静沉睡。她的嘴角隐有血迹，“她吐过血了？”
“是，下官用银针将她的毒血逼出。”解蒙答道。
“辛苦你了。这几日还请寸步不离郡主。”言修川见柔儿瑟缩着站在一边，便指了她道：“你过来。”
柔儿怕极了言修川，生怕他真如方才所说，让自己殉了郡主。
言修川见她不动，眉梢一挑。
柔儿身子打了个哆嗦，赶紧走了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好好照顾你家郡主。”言修川低头看着刘萱沉睡的脸庞，字字柔情无限，“既还病着，那就别出这沁芳宫，更别出这宫门。”
“奴婢……奴婢记下了。”柔儿嗓子里仿佛含着一口痰，说话含含糊糊。
言修川起身。
柔儿大着胆子道：“大人……大人不陪着郡主么？郡主醒来若是看到大人，一定十分高兴……”
言修川没有理她，大步去了。
身后鼓声响彻天际，言修川脚步一顿。
那是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的铜鼓。这一声后，各条南北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咚，咚，咚，鼓声自内向外，一波波传开。同时，各个寺庙也开始敲响暮钟。钟声深远悠扬，与浑厚昂然的鼓声一起，冲破云际。天色淡去，暗夜将临。
言修川深吸一口气，竟在宫中施起了轻功。来往巡逻的士兵只觉得一阵风掠过，等抬头时，言修川已经去得远了。
“靖云，靖云。”言修川足尖一点，连花园小径都不走，直接从枝叶上踩了过去。
龙靖云远远听到言修川叫他，刚应了一声，便见言修川已经从窗外翻了进来。
“大人，出什么事了？”他少见言修川这么急切，竟然连正门都不走，做起了翻墙越窗的勾当。
“赶紧找几个使毒的行家到婉儿的房中。”他匆匆说完一句话就走。忽然回头，“有人去过她房间了么？”
“唐大人已经待人来过了，方才刚走。”
“唐骏？”言修川哼了一声，“他动作倒快。”
龙靖云紧随其后，“唐大人不是和大人一派的么，但是他今日的举动，倒像是急着向什么人邀功……”
“他也是身不由己。”言修川虽然不满唐骏的所作所为，但易地而处，在他那个位置，除了唯命是从又能做什么呢？
蓝清婉的房间一如走之前，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翻动的痕迹。但确实翻动过了。言修川记得那张绣墩应该是摆在左边的，而现在却靠在了墙角边。
再比如，那只碧水青天的杯子应该是倒扣过来的，此时却是朝上放着。
“唐大人只命人验了水杯茶壶等饮食器物。”
“他还算识趣。”言修川侧头，“你们几个也赶紧拿出本事来，不要让人小看了咱们。”
那几个人都是跟着他从曲双城过来的，他们感激言修川，心里的主子也只有言修川一个。
来到元安城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被派上用场，当然把压箱底的功夫都用上了。
忙碌了一会儿，其中一人将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到言修川面前，“大人请看。”
雪白的帕子中有一小块黑斑。
他见言修川看着那处，便道：“这是毒药残留的痕迹，此毒十分霸道。”
“究竟是什么毒？”
“蛇毒。”那人肯定的道：“小人常在山中打猎，见过这种蛇。这蛇名叫血影妖目。因为它通体血红，行走如风，犹如一道血影，故此得名。至于妖目嘛，是因为它身上的鳞片远远看去，就如同人的眼睛一般，十分骇人。”
“这种蛇只生长在极其阴寒湿冷的地方，元安城温暖舒适，是断断不会出现这种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