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叫了一个船工过来,“取根莲藕给姑娘瞧瞧。”
那船工便取了一根过来。
“姑娘请看,这就是莲藕了。”莲藕带着泥,水淋淋,湿哒哒。沁雨也不接过,就让那船工捧着给蓝清婉看。“姑娘别看它长成这样,等洗刷干净,切开了,那可是上好的菜肴呢!凉拌蒸炒都行。”沁雨说得兴致勃勃,“当初苏姑娘在的时候,我们可没少吃。”
“我知道的。”蓝清婉忽然说了一句。
“知道什么?”沁雨问道。
蓝清婉不答,让那船工把莲藕收起来。“沁雨,我们进宫。”
沁雨跟不上蓝清婉的思路,傻乎乎的问,“进宫?好端端的,为什么进宫啊?”
蓝清婉一笑,“郡主重伤,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探望啊!”
沁雨了然,“不错,正当如此。”
“你去准备准备,我虽客居丞相府,但也不能给三郎丢了面子。准备些金玉器物就行,别备吃食,免得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奴婢知道。”
沁芳宫中,刘萱正扶着柔儿的手练习走路。
颍川王寻来的名医已经进宫,药方换了几次,总算有点起色了。
“柔儿,我能走了。”沁雨喜出望外,“你看,刚才你不扶着我,我也没有摔倒。”
柔儿也为她高兴,“当真呢,郡主您再试试。”
刘萱颤巍巍走出一步,果然没有摔倒。
柔儿拍着双掌大声笑,“难怪今儿那支并蒂莲忽然开了,我还以为是妖异之兆,没想到竟然是吉兆。”
“柔儿,你站开一点,我再试试。”刘萱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迈了出去。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她膝盖忽然传来一股刺痛,不烈,却像针扎一样顺着筋脉直达大脑,她痛得站立不住,砰的一声跌倒在地。
她看到了一双绣鞋。很精致,鞋面是蜀缎,顶头缀着一颗明珠。明珠易得,但是同样大小的明珠就不容易得了,那是价值连城。
再往上,是一条淡绿色的裙子。她认得那刺绣,“蓝清婉。”她咬牙切齿,连惯有的笑容都没办法维持。
她趴在地上,蓝清婉居高临下。
柔儿赶紧跑过去,把刘萱扶了起来。
刘萱一眼都不想看到蓝清婉,她扶着柔儿的手,一跛一跛的走到桌前。
“蓝姑娘,请你离开。”柔儿冷声道,“郡主累了,要歇息。”
“你在跟我说话么?”蓝清婉柔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柔儿脸色一白,被卸过一次的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疼。
她不敢再说话了。
刘萱道:“她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
蓝清婉忽然笑了,她的笑声清亮悦耳。
“你笑什么?”
“我笑你现在这副样子,狼狈,丑陋。”蓝清婉的声音越发柔和,她缓缓上前,在刘萱的瞪视中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斟起茶来。
“不怕我下毒?”刘萱嘲弄道。
“郡主即便是下毒,也是给自己下毒,我何必担心。”蓝清婉捧起茶杯,深深一嗅,“宫中的茶确实不错,清雅,细腻。不知这香,比起牵机如何?”
刘萱面色一白,声音变得尖锐,“你在跟我炫耀吗?言修川被你蛊惑,甚至不惜用牵机来威胁我。”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出身,容貌,哪点比你差,为什么言修川就偏偏喜欢你。”
“你能说出这句话,那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蓝清婉淡淡的道。
茶杯在她手中一转,乖乖落到桌面上,连茶水都没有溅出一分。
“我来,一是看看你,二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已经看过了。那么,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从蓝清婉嘴里说出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刘萱很想听一听,她的人生已经跌到谷底,她还怕失去什么呢?
蓝清婉目光在她膝盖上一转。
那目光宛若实质,比刚才针扎一样的剧痛更让让刘萱感到难堪。她悄悄抓住裙摆,将衣裙更往下拉了一点。
蓝清婉收回目光,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缘,“你想嫁给言修川?”
“当然。”刘萱冷笑,“你现在虽然赢了,但你不能赢一辈子。”
“不错,只要雪君轩还在,你就有希望。”蓝清婉一脸云淡风轻,“就像你方才说的,容貌,出身,你都不比我差。”
刘萱警惕的看着她,蓝清婉的话让她觉察出一丝不祥。
“但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雪君轩绝对不会让一个残废的女人嫁给言修川。她看重言修川,甚于她的生命,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她最重要的儿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刘萱全身冰冷,她的骨骼变得僵硬。
蓝清婉离开了很久,她仍然坐在椅子上。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柔儿被刘萱这副样子吓坏了,她扑过去,抱住刘萱的膝盖大叫道。
刘萱呆滞的眼珠微微转动,她看着柔儿,却像透过她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她刚才说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柔儿用力摇头,“是的是的,那个贱人说的话怎么能信。雪夫人对你这么好,这么信任你,绝对不会因为你……”她吞下了那个敏感的字眼,“绝对不会听信蓝清婉从谗言,做出那种没良心的事。”
“良心?”刘萱吃吃的笑了,“那场大火几乎让雪君轩丧命,她若知道真相,你觉得她会怎样?”
柔儿噎住,“可是……可是她对郡主这么好……”
“她对我好,是看中了我的郡主身份……”刘萱低笑一声,“纵然如此,我也不会放弃。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又怎么会放弃呢?”
她手上用力,擦咔一声,杯子碎开,瓷片将她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
手上包着纱布,透出阵阵药香。刘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人,她从未如此忐忑。
脸上是元安城流行的桃花妆,身上穿的是宫中新裁制的衣衫,一切都是这么精致,连耳环上的珍珠,用的都是东海明珠。
“郡主天生丽质,便是不妆扮,也能颠倒众生。”
“今儿不能出一丝差错。”刘萱左右摆动脸庞,最后端详一次。
起身,衣裙带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这是她伤愈后第一次去见雪君轩,一定要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
她推开柔儿的扶持,自己走了几步。
“怎样?”她侧头问柔儿。
“极好,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郡主受过伤。”
刘萱蹙眉,“那就是说,倘若留意,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柔儿默然。
刘萱冷哼一声,伸出手,搭上柔儿的胳膊,“走,去雪府。”
雪君轩正坐在画舫里,池塘里的莲藕已经悉数被挖出,破败的荷叶也已经被清理完毕,只剩下几片碧绿的圆叶,飘散在水面上。
“可惜此时没有下雨,雨水打在残荷上,也别有一番风情。”
一名女子坐在雪君轩对面,她清秀淡雅,如一株正在盛放的荷花。她叫宣蕴华,是唐国公嫡女。唐国公封地在锦西。世袭侯爵。他的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姐。
“郡主若喜欢荷花,不如在此处住上一年半载,到了盛夏,这满池荷花悉数绽放,那景色才叫美呢!”雪君轩亲手为宣蕴华斟了一杯清茶,“先前在言府,唯独三郎的院子里种有荷花。后来分了府,他便在此处重新种上了荷花。”
“言大人……”宣蕴华脸颊微红,“喜欢荷花么?”
雪君轩眼中笑意深深,“若不喜欢,他怎不种上别的花呢?”
宣蕴华咬住下唇,一双美眸波光流转。
“那真是巧了,我们郡主也喜欢荷花呢!”
“住口。”宣蕴华低斥道:“夫人面前,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雪君轩笑吟吟的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顿了顿,十分亲切的看着宣蕴华,“郡主初来乍到,不嫌弃的话,我让三郎多陪陪你。”
宣蕴华羞得不行,她应该矜持的拒绝,但又怕雪君轩当了真。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揉皱了,十根青葱玉指扭得宛如麻花。
那婢女何等伶俐,主子说不出口,她便帮她说了出来。“夫人这话说得真好。我们郡主一直住在锦西,还是头一次到元安城来。虽羡慕国都繁华,又怕招惹事端。现在有言大人陪着,那再好不过了。”
她们言笑晏晏,却不知道在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怨毒的盯着她们。
“那是谁?”刘萱五指一手,将一根花枝折断。
“郡主不记得了?她叫宣蕴华,是唐国公嫡女,一直住在锦西。”柔儿提醒道:“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
“这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刘萱恨恨的道:“她不好好待在锦西,跑到元安城来做什么?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她们是第一次见面。雪夫人真是亲切得很啊!”
她说得很慢,那一字字宛如从齿缝中迸出来一样,“为什么都来和我抢。一个蓝清婉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宣蕴华。”
“郡主,也许……也许宣华郡主真是来做客的呢?”
“我还没瞎。”手中残红瑟瑟落地,刘萱的眼,比那一地落花更红。“谁敢跟我抢丞相夫人的位置,我就让她生不如死。”
“郡主,你要做什么?”柔儿被她话中的冷意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可不是蓝清婉那样的江湖草莽,她是唐国公嫡女。”
同样是郡主,同样有一个侯爷父亲。但是唐国公的身份又比刘萱的父亲颍川王高了一层。无他,只因唐国公镇守着锦西。有兵,有权,如同国中之国。
如果宣蕴华在元安城出了事,强势如皇帝都不免头疼好一阵子。
“放心,我还没笨到落人话柄。”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刘萱已经将面上的阴狠尽数收了起来。她用帕子轻轻擦手。她擦得是这么仔细,将每一寸肌肤都擦得很干净。帕子渐渐变红,她的双手渐渐变得白皙。
丢掉帕子,“我们该去见见这位宣华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