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靖云心中杀机始终不减，见御医退下，便道：“我送送你。”
御医也不是第一次到这凝晖楼中来了，也没见龙靖云送他一次。现在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御医向来谨言慎行，能用五个字解决的事就绝不会说五个半字。
便道：“多谢龙侠士。”
御医出了门，龙靖云也一脚迈出了门槛。
“靖云，你待会帮我找一卷剑谱出来，寒宗门的剑谱我依稀记得在密室的架子上。”
龙靖云脚步一顿，“是。”
他其实哪里是去送御医，是想借着送御医的空档去菊院解决了蓝清婉。只要那个女人死了，主人的心魔就除了。主人该是翱翔九天的神龙，决不能被那女人阻了青云路。
他想得很好，此时菊院中人人沉浸在欢乐之中，绝不会有丝毫防备。就算秦惠能阻他一时，他若尽了全力，也能在百招之内将他击杀。而菊院此时已经成了雪府中的禁忌，凝晖楼四周又全都是他的亲信，绝不会让不长眼的人跑来跟言修川报信。
他设想得再怎么好，却忘记了一个人，那就是言修川。
言修川那一句话，生生断了他的念头。
寒宗门的剑谱！
龙靖云冷笑一声，以主人此时的武功，还用看那劳什子么？
密室的钥匙除了主人便只有他有，换句话说，也只有他才能将那剑谱拿出来。
无奈，只得转了脚步去密室取了剑谱。
御医走出凝晖楼，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龙靖云跟在他身边，简直像跟了一尊杀星一样。即使知道那冰寒的目光不是针对他，但这心里总是不舒服。
抹了抹头上的汗，忽然发现地上多了个影子。
顺着影子看去，一个人从树荫下走出来，冷冷看着他。
是皇帝的暗位。
他赶紧几步走到树后，低声道：“你也太大胆了，这里到处都是言大人的耳目，万一让他知道陛下将人派到了他身边，他会如何想？”
那人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这丞相府例外不成？”他把手一伸，“东西呢？”
他要的是今日的诊断详情。御医苦笑，“我才刚刚从凝晖楼出来，身边没有笔墨，如何能在片刻之间写出来？等我回了房，再细细写给你。”
“你要快点，陛下等不得。”那人丢下一句话，闪身去了。
不愧是暗卫，来无影去无踪。御医见惯了他的身手，倒没有什么惊诧。
哼了一声，“你只知陛下无所不能，岂不知陛下要有软肋。若让言大人知道陛下日日监视他，说不得必要跑到皇宫大闹一场。到最后，还不是你我做了炮灰。”
他写完信，墨迹还没干，暗卫就已经将之夺了过来，送到了宫中。
皇帝坐在上首，双目一瞬不瞬的看着手里的信。寥寥数行，他却看得很认真。仿佛想从这片言只语中挖掘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暗卫跪在下面，不敢抬头。高高竖起的耳朵只能听到沙沙的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大殿是如此空旷，竟连如此细小的声音都变得这么响。
“只有这些？”皇帝声音清冷，如冬夜里的冰。
“是。”滴答一声，是额头的汗坠落下来，砸在地上。地砖冰冷，撑在地面的手掌竟然变得湿黏。
“见到三郎了么？”
“没有。”他敏锐的察觉到帝王的不悦，立刻为自己开脱，“属下因怕露了行迹，不敢入那凝晖楼。”
“不错，他素来谨慎，武功又高。”皇帝的声音里隐约带了点笑意，似乎……还有一点宠溺。
暗卫相信自己没有听错，此时他万分庆幸自己将那御医的话放在了心里。
他说：“若陛下不快，只需将话题引到丞相身上，便可无虞。”
果然啊……
他不禁想到这些年宫中的传闻。
陛下素来宠信淳贵妃，宫中诸妃也一直以淳贵妃为模仿的对象。要得到帝王的宠爱，就要向帝王最宠爱的女人学习。
但这些年来，皇帝却突然变了口味，淳贵妃盛宠不复从前。要不是生了两个皇儿和一个公主，母凭子贵，地位稳固，此时必定门庭寂寥。
若说谁最得帝王宠爱，就是那出身最寒微，行为最粗俗不堪的驯兽女，如今的灼妃。
那女子是如何得了皇帝青眼，宫中传言不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区区一个驯兽女，竟然越过了才人、充容、贵人，直接成了妃。而宫中妃位只设了四个。
如果不是明妃重病，早早儿就死了，腾出了个妃位来。不知皇帝是否会为了那驯兽女，找个借口将其中一个妃子贬黜？
后宫归皇后管辖，皇后虽然不在意皇帝有多少个妃子，但这种不合礼制的事哪怕是走个场面，还是要过问一下的。谁知道却惹得皇帝勃然大怒，竟不顾臣子在场，狠狠斥责了皇后。从此坐实了灼妃祸水的事实。
不是不好奇的，皇帝后宫佳丽无数，见的美人有如过江之鲫。皇帝若是因那皮相失了理智，打死他都不信。私底下旁敲侧击的问过大内管，对方只讳莫高深的说了一句，“你只看她长得像谁就知道了。”
像谁？
曾远远瞧了那灼妃一眼，长得也算明丽，若硬要说哪里不同，便是那策马扬鞭带出的几分英气。
恍惚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被派去监视言修川。
他才知道大内管那句话的深意。
汗水又落下了一滴，他似乎知道了了不得的真相。
“他的伤为何总是不好？”皇帝将密信看了几遍，虽然御医已经把言修川的伤势说得明明白白，但是不亲口问问，心里总像扎了根刺一样难受。
“大人心思繁杂，愁绪缠身，不懂保养，所以这伤……这伤总不见好。”暗卫想通了言修川和皇帝的关系，回答得格外谨慎。
“他现在连朝都不上了，六部的事也不用他理，他还有什么烦的。”皇帝将密信放在蜡烛上，引燃。
纸张顿时化作火团，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他是为了那女人。”皇帝声音冷飕飕。
暗卫盯着地面，仿佛地上忽然长出了一朵珍贵无比的花。
“加派人手，盯着菊院。”
暗卫听得全神贯注，他笃定皇帝下一句话便是“伺机而动，杀了那女人。”但是他等了半天，皇帝却没有说出这句话。偷偷抬起眼皮看向皇帝，皇帝盯着跳跃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同情起那个被皇帝惦记的女人了，好像叫什么蓝清婉的。
“你下去吧！”
“是。”皇帝既这么说，他当然不会多嘴去问，又不是嫌命太长了。之前若不知道言修川和皇帝的关系，那女人杀了便杀了。现在既知道了，再要杀那女人，便得掂量掂量。皇帝恨那女人，但却对言修川爱重非常。而在言修川心里，那女人却比他性命还重要。
真是……一团乱麻。
暗卫退下，地上的纸张已经烧成灰烬，皇帝一脚踩上，龙袍下摆带起的一点点风，将那灰烬卷开。
“将宫中珍奇药材送去丞相府。”
“早就送去了。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流水价似的。”刘心低眉顺眼。
皇帝看了看他，“他府中的人虽然不少，但能劝得动他的人不多。”顿了顿，“算了，派你去跟朕自己去有何不同，他见了你，难免又会胡思乱想。”
皇帝入了内室，让刘心伺候着将龙袍脱了。
刘心见皇帝神色倦倦，便将蜡烛熄了两根，“陛下累了，先歇歇吧！今晚让哪位娘娘来侍寝？”
一人捧着绿头牌进来。
皇帝半躺在榻上，用手支着脑袋，懒洋洋的看着绿头牌。
那绿头牌排列的整整齐齐，皇帝却连翻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官员捧得手酸。皇后今儿特地找了他去，暗示陛下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枝花。他也苦啊，皇帝要做的事，他能拦得住？
“陛下，请翻牌子。”皇帝久久不动，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皇帝嗯了一声，神色倦倦。
刘心见那官员频频向自己递眼色，也不好装作不见。便小声道：“陛下，可要灼妃来伺候？”
皇帝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两个字，“无趣。”
其他两人都愣了一下，虽说帝心难测，但这也变得太快了吧！昨儿家宴，还特地让灼妃坐在身侧，把皇后都越过去了。那场面，刘心至今想起来都肝颤，万分庆幸自己不能人道，否则他可没皇帝这么大的本事，对一众妻妾如狼似虎的眼神视而不见。
简直是妥妥修罗场。
那官员咽了咽唾沫，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不问，刘心却不能不问，“陛下，可是灼妃娘娘冲撞您了？”
皇帝忽然笑了一下，抬了眼皮看他。“这宫里，有女人敢冲撞朕么？”
刘心默然。
皇帝又道：“她若是冲撞了朕，那还有点意思，也不至于让朕这么快就厌倦了她。”他手指在绿头牌一一划过，如弹琴一般。
那官员虽然头不能抬，但一双耳朵竖得直直的，听着那手指划过的细微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