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月,横疏树影。
夜晚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阵荒腔走板、不忍卒听的歌声,伴着一二声嘶哑的黑鸦啼叫,显得分外渗人。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呐啊啊啊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摇头晃脑,竭嘶底里地鬼嚎,跨下哭丧着脸的毛驴被这么一路魔音穿耳,早就不耐烦至极,蹶起后蹄狠狠一蹬,把背上哭丧似的狗杂碎给摔了个大马趴。
少年灵活地迅速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显得十分委屈:“翠花儿,你不带这样的,这一路上你摔了我十回了,我堂堂武林盟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潭少侠,你这样摔我多不好看,给别人瞧见了,我的闺誉可就毁了……”
毛驴翠花很不得一蹄子踩花这狗东西的脸皮子,还闺誉!看了出桃花扇就真把自己一老爷们儿当成杜丽娘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摸自己的胸毛,还有没有脸说出闺誉这俩字儿。
少年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倔驴翠花的脑壳,苦口婆心道:“不要耍脾气,你看,就是因为你闹脾气,我不得不停下来哄你,才叫魔教教主跑了……”
明明是你们打斗的时候,他冲你撒了把糖豆子,你光顾着捡才让人跑了吧?翠花冷笑。
“唉,我好不容重伤了沈淮,多好的机会啊……”
明明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趁人家练功走火入魔的时候偷袭好伐?翠花不屑。
少年掩袖落泪:“要是抓不住沈淮,我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呜呜呜呜……”
像你这种缺心眼儿下台了那才是救了整个武林了。翠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行,我绝对不能就这样认命,沈淮仇家遍布天下,他现在重伤,万一被别人抢先杀掉了,我岂不是很亏,走走走,翠花快走,咱们赶紧去找他!往北走往北走,翠花!嘚儿驾!”
少年一屁股坐上翠花的驴背,把翠花压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翠花摇摇脑袋,在少年的牵引下慢悠悠地朝着南边迈动了脚步……
主驴俩都忘了,堂堂武林盟主秋潭不仅是个缺心眼儿,还是个无药可救的路痴。
百无聊赖的王翠花被困在花轿里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发现穴道已解,穿上沈淮换装之后遗留在轿子山的衣服,灰溜溜地从轿子里钻出来,却发现现在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王翠花眼见四下无人,轿子被停在了马棚边上,但一个下人也不见,约莫都上前院喝喜酒去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任沈淮这个毒瘤祸害人间。”王翠花严肃地一握拳,蹑手蹑脚地往王家后院摸去。
王二麻子紧张得手心里直冒冷汗。
他五岁的时候出了天花,好容易挺过去了,却留下了一脸难看的麻子,于是长到二十多岁,人家的儿郎孩子都已经二三岁大了,他却连个媳妇儿也讨不着。
本来已经绝望,就只打算花钱买一个,恰好王家村里刚来扎根不久的外乡人洛老爹是个浑浑噩噩的赌鬼,欠了一大笔赌债换不上,就来同他说愿意把家里那个妙龄女儿洛月神卖给他,可刚谈好价钱,远亲王大郎却找上门来,说愿意将妹妹王翠花嫁给他,只求他对王翠花好,不要什么聘财。
有这样一个清白人家、又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闺女,那肯定比被赌鬼强卖的女儿要好上百倍,王麻子连忙乐呵呵地答应下来,又恐委屈了人家好姑娘,亲力亲为张罗了好几个月选了最好的聘礼送过去,然后满心期待地等待起自己的新媳妇来。
现在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王翠花给盼来了。
虽然这闺女生得实在是过于人高马大了一点,甚至比王家大郎都要高出半个头,但看在他眼里却是十全十美,他只有满心的欢喜。
“媳,媳妇儿……”王麻子紧张得说话都直打抖。
“诶。”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温温柔柔地应了他一声,就这一生把王麻子听得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趴在窗外给窗户纸戳了个小洞正鬼头鬼脑偷窥的翠花心情十分复杂,沈淮该不会拿的真是耽美剧本吧……
只见王麻子红着脸,掀开了红盖头,盖头下的美人原本有些冷硬的面部线条被暖色烛光晕开,显得似水温柔,眉飞入鬓,鼻峰高耸,一双桃花眼水波流转,爱煞人也。
王麻子傻眼了,他没有想到王翠花竟然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姑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惊喜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淮含情脉脉地看着王麻子,表情含羞带怯,十足十新家娘的娇羞模样,看得窗外的翠花一阵反胃。
“相公,你怎么了?”沈淮似乎嫌没恶心够,十分造作地蹙起眉头,语气里盛满担忧,声音软软肉肉的,嗲得翠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偏偏王二麻子很吃这套,被沈淮那句嗲嗲的“相公”叫得脑子一片红白,整个人都似丢了魂一般,愣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沈淮见状,优雅从容地站起身来,翘着兰花指扶了扶鬓上快要垂落的步摇,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翠花只觉得眼前一花,王麻子就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沈淮干完坏事儿之后,竟然似有指引一般大步朝着王翠花的方向走来。
王翠花心惊胆战,想着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却心虚得腿软,眼睁睁看着沈淮一步一步靠近,仍然一动也不敢动。
沈淮缓缓俯下身来,对着某人在窗户纸上戳出的小孔意味不明地一笑:“好看吗?”
王翠花被他的美貌迷得七荤八素,呆呆地点头:“好看。”
“那要不要进来看个仔细啊?”沈淮循循善诱。
“好,好啊。”王翠花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登时吓得脸色发白,“不不不不,还是不了,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你敢走一步,我就让你血溅当场哦。”沈淮笑眯眯地道。
“嘤嘤嘤嘤……”翠花顿时就被吓哭。
“我数三下,你没滚进来,我就把你的头挂到床帐子里头当挂件摆设哦。”沈淮柔声细气,王翠花肝胆俱裂,连滚打爬地滚进了屋子里。
沈大灰狼一身凤冠霞帔,美艳逼人,翠花却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生怕沈淮把她的狗头扭下来当摆件。
“走近点。”沈淮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翠花瑟瑟发抖:“你不能吃我,我有艾滋病!”
沈淮:“????”
“真,真的,我还有非典肺炎,甲型H1N1,还有禽流感,疯狗病,疯牛病,疯猪病……”翠花扑倒在地,泪流满面地拽着沈淮的裙角,“嘤嘤嘤,奴家浑身都是传染病,千万不要吃我……”
“……”沈淮觉得这个女人不仅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弱智,还是个神经兮兮的戏精。
“奴家自小就患有骨质疏松,又天天风吹日晒的,肉质一点都不好……”王翠花还在涕泪横流地作戏,沈淮忍无可忍,揪着这狗东西的领子将她提起来,两人鼻尖对着鼻尖:“演完了吗?”
王翠花委屈巴巴:“才刚说到骨质疏松,还没有说糖尿病……”
“……”沈淮放弃和她交流,直直将人拎到床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
“嘤嘤嘤!”翠花吓得心肝颤,以为沈淮要杀人灭口。
结果沈淮只是拉过王翠花的猪蹄子,在食指上割破一个小口放血,然后把血擦在了床上一块雪白的绸布上。
王翠花愣愣地看了一眼染了血迹的白绸,又转头看沈淮:“你,懂得还挺多?”
沈淮得意地哼哼:“那是,作戏就要敬业,要做就做全套,不能叫他以为我不是完璧之身,不然明早要浸猪笼的。”
“????”王翠花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到底谁特么是戏精?
沈淮没理会王翠花嫌弃的眼神,径自走到一旁的绣凳坐下:“说吧,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最什么?”
是你先鬼鬼祟祟藏在我花轿底下好吧?
然而翠花不敢顶嘴,只能做出一副小媳妇儿样子:“这,这门亲事是我的……”
“哦,现在是我的了。”沈淮理所当然,十分霸道。
王翠花气:“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
“大老爷们儿怎么了?照样把男人迷得七荤八素,你看他,不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吗?”
沈淮说得非常自然,非常得意,王翠花内心在咆哮,你特么这种骄傲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石榴裙为什么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这么理所当然?!
王翠花对沈淮浑身上下散发的霸道gay气叹为观止。
“我不管,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王夫人,至于你,也不许跑,为了防止他发现,你就待在我身边当我的贴身婢女好了,你要是敢离开我的视线一步,哼。”沈淮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吓得王翠花后颈一凉,可怜巴巴地缩了缩脖子。
“给你起个名字好了,就叫……”
“我有名字我有名字。”翠花连忙打断,厚着脸皮道,“奴家名唤玉朵……”
“难听。”沈淮冷笑,“就叫你翠花吧。”
“凭什么!”虽然这就是王翠花的本名,但王翠花早嫌这个名字土里土气,好不容易有更名改姓重新做人的机会,一定要据理力争。
“因为武林盟主养的毛驴就叫翠花,我没有毛驴,就叫你翠花好了。”沈淮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鼓起掌来。
翠花气得快要厥过去。
“不许反驳,不然你就……”沈淮凶神恶煞地挑眉一笑。
“嘤嘤嘤!”王翠花最终只得含泪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