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皇城便有不少府邸出了动静，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枭接二连三的飞进平民区的住宅里。
德纯细细数了一遍，却是无论怎么数，都少了一个，云崇看了一眼，瞬间就知道是谁家出了茬子：“乃是宋家的姻亲，宋二公子的岳家，吏部侍郎尚文忠。”
德纯忍不住道：“这宋小公子总不会如此糊涂……”
以宋安康的性子，他怕是连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如何能和二嫂通风报信？就算真有人猜出来了，也该是宋明德，可那人素来分得清轻重，一个亲家而已，如今的承义侯府早就不必靠联姻的手段，在皇城中巩固地位。
何况，这亲家带来还是灾祸，他不会这样拎不清。
也只能是这姓尚的有些本事，察觉到了古怪。
不过一条漏网之鱼而已，又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云崇并不在意，而且如今皇城风雨欲来，凡事皆是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云崇连夜写了折子，雄鸡报晓之时，亲自敲响了登闻鼓。
皇帝还是头一次见着自家弟弟被侍卫带进来，脸色登时便沉了沉，云崇行礼过后，便将折子递了上去。
皇帝看了一眼，急怒攻心，登时连做戏的心思都没了，脸色阴沉如墨，猛地将折子丢给万丰衣，咬牙切齿道：“读出来给众爱卿听听。”
知道敲响了登闻鼓的人是肃王殿下，朝中大臣们便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这会清白的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模样，而昨夜做了动作的人，便是两股战战，冷汗如瀑。
万丰衣捡了褶子，即便皇帝暴跳如雷，他仍旧一副淡定模样，只翻开折子的瞬间眼底闪了闪，随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臣云崇启奏，滋豫州之乱，诚起于天灾，然人祸尤甚……”
奏折寥寥几语，将秦奉来借天灾之祸哄抬物价，草菅人命，且与朝中官员沆瀣一气，贪污赈灾款项等等罪行详尽描述，饶是万丰衣素来波澜不惊，这会读着，也觉得胸口全是怒火，声音越发严厉。
奏折末尾附上一份名单，乃是参与豫州惨案的相关官员，不等万丰衣读完，便有十几名官员瘫倒在地。
皇帝冷笑道：“吸民之血，食民之肉，即便千刀万剐，也难解百姓心头之恨！来人，褫衣去帽，打入死牢！”
自大启建国以来，头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处置官员，然而动静不止如此，朝中官员被撸下去十几个，豫州偌大一片土地，却只留下十几个。
连同秦奉来在内，因着此事被查处押送回皇城受审的官员，足足用了三日，才彻底押送完。
云崇功成身退，退朝后连忙出了宫，免得被皇帝抓回去——他这兄长恨极了贪官，恶官，此番虽说清理了蛀虫算是一装好事，可对方没个四五天，消不下这口气，哪怕他也气急，却丝毫不想听兄长唠叨。
万丰衣追出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云崇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砸东西，小太监根本不敢进去，万丰衣在门外躲了片刻，到底怕皇帝气坏了身子，硬着头皮开了门，冷不丁被杯盏砸在额头，血当时便淌下来了。
皇帝瞥了一眼，仍旧怒火澎湃：“不长眼的东西！”
万丰衣连忙跪地请罪，皇帝顿了顿，骂道：“滚出去！”
万丰衣便退出门外，小太监瞧他满脸是血，吓了一跳：“奴才给您去请太医吧？”
万丰衣拿帕子擦了擦：“皮外伤，不碍事，不必惊动太医。”
他只按了片刻，帕子便被血浸湿了，小太监瞧着更加怕，生怕这好脾气的大总管流血给流死了。
正偷偷摸摸打算去请太医，就听见里头皇帝道：“滚进来。”
小太监一哆嗦，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万丰衣不由一笑：“御前伺候，就这点胆量可怎么行……这是喊我呢。”
小太监满头都是汗，恐惧加紧张完全说不出话来，万丰衣拍拍他肩膀，转身进去了，小太监当真是胆战心惊，生怕过一会再出来的大总管连个人模样都没有，是以腿不停动来动去，随时准备着去喊太医。
却不想御书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相比于皇宫的鸡飞狗跳，肃王府称得上是欢天喜地了。
有荷一大早便被采苓挖起来收拾打扮，有荷打了个呵欠，小声道：“王爷没这么早回来……”
何况自己什么样子，对方早就见过了，再怎么收拾打扮，也不会变的好看多少。
采苓却是不理他：“你知道什么？！后院那几个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衣裳，挑选首饰，你虽是个男的，用不着做妆容，挑首饰，可这衣裳还是得穿，头发还是得梳是不是？”
有荷无言以对，他其实有些别扭，也想着将自己收拾的好看些，让云崇眼前一亮，可一个男人，再好看能好看到那里去？若是精心收拾了，却又不被人喜欢，岂不是更加丢人？
何况后院的几位主子，本来就都是美人，又出身大家，他往跟前一站，即便穿着锦衣华服，也是一看就是个奴才。
倒不如平平常常的去……
这想法，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可有荷素来拗不过旁人，采苓一再坚持，他再别扭，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采苓感慨道：“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顺眼多了，前些日子，还真以为你长进了，说话也利索了，做事也干脆了……却原来是主子爷一出事，把你给吓着了，如今人回来了，你也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采苓声音带着笑意，有荷也跟着笑，他现在想想之前的日子，好像一场梦，记得清的东西不多，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也不过是七八个画面，竟每一个都是云崇在的时候。
有荷偷偷羞红了脸，采苓只当没看见，如今主子回来了，有荷也欺负不得了。
采苓又将那冰蚕丝做的衣裳挑了出来，说的是肃王下早朝的时候，日头就大了，穿这衣裳不热，有荷面上仍旧懵懵懂懂，心里却是知道的，这料子的衣裳，他但凡穿出去，就是和后院的那几位主子，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