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死了七八个,才重新将大殿们关上,将密集的箭雨拦在外头,皇帝在右相搀扶下坐回了龙椅上,万丰衣却已然没了气息,他们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也或者他说了,而他没听见。
皇帝仍旧有些懵,眼睛直直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那一箭实在很准,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而那双眼睛却不带丝毫情绪。
如同寿终正寝,万丰衣脸色平静祥和,浑然没有枉死的惊惧慌乱,也或者是他没能瞧见,毕竟,最能体现人心情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皇帝脑海突然空白一片,直到另一个人扑过去,将万丰衣的身体抱住,惊慌的喊起来“喂,喂,你别死啊……”
皇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恰好听见太子怒道:“闭嘴!吵什么吵!他本就是该死之人,此番救驾,不过是想着不牵连亲族,倒是打的好算盘!”
皇帝觉得太子这话说的有道理,然而他也清楚的很,万丰衣独身一人,在世上最亲近的便是他和云崇,此外也就只有一个小太监,然而却是连个名分也无。
既不是徒弟,也不是养子,他才是这世上最孤零零的哪一个……
皇帝心口骤然一疼,简直让他喘不上气来,脸色瞬间便白了下去,他死死扶着龙椅的扶手,几乎将那龙首给掰下来。
朝臣却是无心关注一个奴才的死活,任由那尸体横在当下,偶尔走路不小心,还要踢上一脚,有荷费尽了功夫,才将人拖到角落里,累的直喘气。
皇帝却只是冷眼看着,脸色冷硬,仿佛浑然忘记了,那被拖拽的尸体,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因着先前看见了援军,朝臣中的气氛已经变了,十分热切的讨论如何处置叛贼,有说要将厉王斩杀的,又说将人流放的,又说将所有叛军株连九族的……却是无人提起方才裹足不前,犹豫是否叛主的他们,该如何处置。
右相缄默不语,沉沉叹了口气,皇帝心里十分平静,仿佛死水,波澜不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臣子们,他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嘲讽,人性本如此。
只是他日后大约会瞧着这些人觉得膈应,不如还是远远的打发了吧……
他静静的想,外头的雪越发大起来,雪花纷纷扬扬飘进来,几乎挡了人的视线,然而那条火龙却是越来越近,朝臣们止不住兴奋,纷纷聚集到窗前看着,议论声此起彼伏。
皇帝却是不肯再去凑热闹,脑子里纷乱片刻,回过神时,朝臣们的声音已然停了,大殿里的气氛与方才截然不同,几乎是死寂。
皇帝蹙眉,侧头一看,右相一张老脸已然毫无血色,此时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外头,睚眦欲裂,眼白上满是血丝。
皇帝一愣,也跟着看去,却是一眼就瞧见了南郊大营的正负统领,何春峰,上官楚。
然而这两人却是骑着战马,一左一右立在厉王身侧。
外头喊杀声已经停了,皇帝听见一声压抑的呻吟传进来,却是那林家公子,被人五花大绑缚在了军旗上,身上有几个血窟窿,正冒着血,一身白衣已然成了血色。
厉王笑起来:“林逸,你好好看着吧,父皇说过,这天下是我的,就一定会是我的……”
他目光陡然一利,隔着重重兵马,与皇帝对上:“皇兄,念在兄弟一场,我就给你个恩典,让你自己选个人,送你一程吧。”
……
宋明德急的额头冒汗,身下战马却不敢放开了让他跑,只因这大皇子身体素来孱弱,说不得这一颠簸,便要去了半条命。
然而这位殿下却是毫无自觉:“宋侯爷,我们得快些。”
宋明德心道,我如何不知,只是能怎么快,难不成要将你丢下吗?
他腹诽一句,还不及应对,却见身边骤然掠过一道影子,定睛一看,竟是大皇子催马疾驰,越过了他去。
这当真是新鲜,宋明德心里又气又急,只当这位殿下孩子脾气,要和他闹别扭,却不想这一追,竟是没能追上,总是隔着那么一两丈,让他连说句话都不顺畅,扯起喉咙喊,对方却只当没听见,仍旧马不停蹄往前。
眼看北郊大营近在眼前,大皇子才勒停了马,宋明德看了他一眼,愕然发现,这位体弱的殿下,竟是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
他心知宫中多是龌龊,便只当没看出来,让了大皇子一步,跟在他身后疾步往里走。
然而一入军营,大皇子的脸色便骤然惨白下去,走路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瞬便要撒手人寰。
宋明德叹为观止,却是十分识时务的上前将人搀扶住,另一只手却是去掏虎符,他心中着急,自然想赶紧带着兵马去支援皇宫,却不想大皇子按住了他的手,宋明德一愣,只当这位殿下另有打算,心中暗自警惕。
北郊大营守卫将二人拦住,厉声道:“此乃军营重地,擅闯者死,来者何人?”
宋明德亮明身份:“我乃承义侯,奉圣命与大皇子同来,让你们副统领来见我。”
兵士看了他的令牌,侧身让路,抓了个人让他去报信,二人一路进了大营,却是很快察觉不多,只因这大营之中竟是空空荡荡,浑然不见人影。
宋明德脸色一变,随手抓住巡逻兵士:“这营中人都去了哪里?!”
那校尉只看着他,并不言语,宋明德将皇帝手谕拿出来,校尉这才开口:“昨日南郊何统领着人来送信,说是今日要在林子里操演实战,昨日夜里,陈副将便带着人出去了,如今只白副将在营中处理军务。”
说话间,白副将已然过来了,这北郊大营的统领乃是云崇兼任,手下两个副将便是副统领,只平常云崇杂事颇多,这营中事务,多是两个副将处理。
宋明德将厉王一番动作说明,心中已然知晓,南郊大营怕是叛变了,因此北郊大营的行动,便格外的举足轻重。
显然白副将已然得了云崇吩咐,以皇城安危为重,一切便宜行事,当即便让人传信,将陈副将召回。
然而这一来一往便要浪费许多时间,皇宫显然等不了那么久,皇宫只有三万人,厉王手中便不止这个数,何况还有南郊大营相助,宋明德自然知道自家二弟是什么水平,可以说皇宫能保住多久,全看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