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别院便热闹起来,有荷睡得迷迷糊糊,冬日又是天寒,加之这主院不曾住过人,很是清冷,死活不愿意从被子里出来,云崇无奈,只得将人裹好了抱进马车里。
皇帝一出来,就见门外头停着两辆马车,不由古怪的看了云崇一眼,云崇一张脸从容淡定,倒是丝毫未露出不妥来,皇帝便也没说什么。
两辆马车入了皇城不久便分开了,云崇隔着车窗与皇帝道别,皇帝只淡淡应了一声,待听见外头车轱辘声响起,才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却是瞧见北风吹起那辆马车的车帘,车里,有荷正腻腻歪歪的把头靠在云崇的胸口,他那素来严肃的弟弟,竟是满脸柔和。
皇帝的手一松,车帘便又落下了,他总觉得什么时候,好像自己也遇见过这样的人,能让他放下心防,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他。
然而一怔过后,他却是无奈的笑了笑,当真是最近事情太多,让他有些累了,竟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他活了几十年,何曾真的对什么人动过心……
马车滚滚进了宫门,侍卫还未曾出手拦截马车,便见车夫出示看一块金牌,却是肃王府的信物,侍卫抱拳行礼,心里却是好奇,肃王殿下竟然也有耐着性子坐马车的一天。
回到寝宫,太阳才彻底从天边跳出来,皇帝杵在窗前看了看天,心里空荡荡一片,大约他是真老了,孩子一折腾,便有些消受不起。
皇帝揉了揉额角,仍旧提不起上朝的心思。
右相老当益壮,仍旧能干,还有云崇协助,朝堂上自然是乱不了,皇帝不想看见朝臣的模样,因为总是忍不住要想起当日他们贪生怕死的模样。
年轻时候他反而更能忍些,如今大约是做了几年皇帝,反而有些压不住脾气了,罢了,他自小也没能任性几回,便趁着这回,好生冷落一下朝臣,让他们多怕些日子,日后才能有所长进。
皇帝正想的出神,尚丰海在外头轻轻的喊了一声,他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出了一回宫,只是怕扰着皇帝,是以声音压得很低。
“进来吧。”
尚丰海提着心进来请安,皇帝近些日子心绪已经平复了,又恢复了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是上回他发作的样子着实骇人,尚丰海心有余悸,见着皇帝,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皇帝对他的态度并不甚在意,尚丰海甚至觉得皇帝根本不想看见他,若是自己换身衣裳,对对方怕是根本认不出他来。
这是下意识的举动,只怕皇帝自己也没有察觉。
“皇上,安美人求见。”
安美人便是往日的贵妃,太子一错再错,皇帝无法容忍,本要将贵妃罚去百寿庵,到底被贤妃说动,将人留了下来,只是分位却从贵妃降到美人,还特意赐了个封号。
只旁人的封号皆是荣宠,安美人的却是警告,要她安于本分,莫生事端。
皇帝并不想见她,然而他此时心里空荡荡的很,先前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又让他心里被牵着似的。
他不觉得自己身为天子,曾经为谁动过心,然而云崇与有荷那一幕,却时常自脑海闪过,皇帝长叹一声,却是想起来安美人曾随自己出生入死,又曾生儿育女,他对她总该多谢宽待。
“罢了,让她进来吧。”
尚丰海连忙应声,弯着腰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安美人便走了进来,她仍旧算是年轻,比皇帝还要小上两岁,正是风韵富足的时候,如今稍作打扮,虽妆容颇为素雅,倒是显露出几分年轻时候的清透来。
皇帝不由一怔,看惯了对方贵妃时的华丽模样,如此一变,倒真是让他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皇帝点头,心道,看来自己果然是对她动过心的。
安美人瞧见皇帝神色转变,心里微微一松,她这个年纪,虽说在宫妃里不算年轻,可到底也不是人老珠黄,太子已经无法成事,她若是不抓紧再生一个儿子,老后才是真的孤苦无依。
帝妃二人说了会话,安美人遭逢大便,倒是沉得住气,并未多谈,只说了些幼时的趣事,她如今已经知晓肃王于皇帝心中的地位,纵然心中愤恨,却仍旧按捺着,捡着相关的话说笑。
然而提起云崇,提起过往,皇帝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万丰衣,若说他与谁相处的时日最多,不是云崇,不是安美人,也不是他的儿女们,而是万丰衣。
他记忆中,仿佛是任何时候对方总在自己身边,连寻常休沐也不见他歇着,他总说担心下面的人伺候不周,惹皇帝不痛快。
倒真是处处都操着心。
皇帝嗤笑一声,约莫是昨日未睡好,胸口有些闷,他摆摆手,安美人连忙起身告退,皇帝随意应了一声,由着人走了。
安美人应当是想着陪他用早膳的,可皇帝却并没有这个心思,他自己吃的也十分潦草,颇有些不知饥饱的意思。
尚丰海不敢多劝,见他摆手,便连忙让人将饭菜撤下。
虽说不上早朝,折子却还得批,只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日子呈上来的折子竟是比往日少了足有一半,且个个都像是突然开了窍,一上来便直奔主题,再无往日那般浮夸辞藻通篇,只末尾寥寥几句正事的荒诞情形。
皇帝盯着那折子看了许久,才嗤了一声,丢开朱砂起身去了御花园。
前年大选宫里添了不少新人,只他忙着政务,并不曾召见,不想这一出门就遇见了,娇滴滴的美人见着他个个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着实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皇帝心里却是一片冷清,只蹙了蹙眉便转身走了,他心里好像堵了一口气,怎样也吐不出来,一路回了寝宫,却是不辨方向,一头进了偏殿。
那踏上仍旧放着些零散玩意,多的是些水头一般的玉制饰品,扳指玉佩什么的,皇帝瞧着只觉得眼熟的很,隐约记得仿佛是自己年轻时候用过的东西,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里。
直到他看见那只通透的玉球,他才想起来,这都是万丰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