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分了几百人看押林家人，甚至连等待都没有，便带着人进了城，若是人再多些，这姿态简直就是要逼宫。
云崇前脚进了城，命人挨家挨户的去搜，后脚就有御史进了宫，一本子参到皇帝跟前。
皇帝瞧着那奏折不说话，御史摸不透皇帝心思，倒是有几分决不允许皇帝再偏袒徇私的决绝，若是皇帝一意孤行，他就一头撞死，也能得个好名声。
哪料皇帝这一发呆就是小半个时辰，且脸色难看的很，御史先前的骨气都卸了个干净，等皇帝面目威严的说“你先退下吧”的时候，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顺从的退了下去，直到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
万丰衣送了参茶进去，皇帝还在对着折子发呆，万丰衣垂眉敛目，视线半点没往奏折上瞥，然而下一瞬，那奏折便跑到了他跟前，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万丰衣看了一眼奏折，很快就从御史的一堆废话里找到了重点，却没有回答皇帝话，反而道：“奴才这是第二回见着肃王殿下这样莽撞。”
第一回却是十几年前东宫失火，云崇那时候不过是军中的副将，却愣是带着几十个兵士闯了宫门，将云峭从火里救了出去。
因着那事先皇大怒，十几岁的云崇，在宫门口足足跪了两天两夜，一双腿险些废了。
皇帝被勾起了往事，脸上的犹豫越发明显，他看着虚空，眉宇间越见疲惫。
“丰衣……朕这些年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对不起母后的嘱托，不能辜负了云崇的情意，事事总逼着自己往好处想，不敢怀疑他，不敢慢待他……朕做了多少事，都想着是为他好……”
万丰衣听着，也替皇帝心累，然而云崇却是值得的，不止皇帝如此，这些年来，肃王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虽握着兵权，却鲜少干涉朝政，也总给皇帝机会将兵权分出去。
他们兄弟二人走的实在艰难，又都是厚道人，只是权谋，心术，这些东西用久了，便成了习惯，再亲近信任的人，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生出些别的念头来。
只是明君控制的住，那念头便只是个水花，跳出来，很快就消失不见，然而这样辛苦的多，总要反驳自己的痛苦，鲜少有人能承受。
万丰衣心疼的很，抬手替皇帝按摩头部，轻声道：“皇上的心意，肃王都是知晓的……只是他这些年独来独往，性子又是那样，从来不会讨好人，能遇见一个知冷知热的，着实不易……皇上，何不就随了他的心思？”
皇帝眼睛猛地一瞪，万丰衣这会却是没有跪地求饶，反倒是将手自皇帝头顶撸下来，硬生生将他的眼睛给合上了。
“奴才说句不怕死的话，您听过莫要往心里去，毕竟奴才是真的没活够……”
万丰衣似乎笑了一下：“肃王殿下自幼克谨恭谦，行事从无逾越之处，更是事事为您考虑，这会看上了个男人，未必也是没有别的思虑在里头……”
皇帝身体一僵，他当初有过这样的念头，太子也有过，虽然两人一个未曾动作，一个已经下手，本质上却是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开始防备云崇了……而万丰衣瞧出来了……
他摆摆手，万丰衣便停了手，垂眼看了看皇帝的神色，便安安静静的跪在一边，等候发落。
等皇帝回过神来才看见，眼底复杂一闪而过，而后慢慢抬手搭在万丰衣肩上：“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万丰衣垂下头，心里一凉。
果然，皇帝接下去说道：“只是，朕身边留不得你了……你年轻时候坏了身子，便选处庄子好生养着吧，若是觉得寂寞，朕赐你些好东西，你再选几个好苗子带在身边，教好了，就送来伺候朕。”
他说着，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仿佛这话说出来，也用尽了他身上的力气。
万丰衣知道，自己那话说出来，便留不住了，云峭毕竟是皇帝，他那不过是念头一闪的心思，就被人知道了，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留了。
哪怕他忠心耿耿，这些东西也不是有意要去窥探，只是习惯使然，让他很自然的就猜出了皇帝的心思……
万丰衣很平静的谢了恩，他清楚结果，也很清楚这个结果虽然让他难过，却能让皇帝受益。
这算是荣养，宫里纵然会有闲言碎语，却也都是知道，他年轻时候伤了身子的，这番动静并不算突兀。
皇帝多少都为他想了想：“你先收拾着，最近这些日子露些口风出去，免得日后有人扰你清静。”
万丰衣又谢了恩。
皇帝看着他，心里思绪翻涌，有种名为不舍的情绪在持续叫嚣，然而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起身走到书架前面，在几个盒子里翻了翻，拿了一个出来，然后搁在万丰衣跟前。
“你起来看看。”
万丰衣一顿，口里道了谢，才站起来，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图鉴，皇帝的宅子都在里面，绘了细致的图样。
这真是天大的恩典，不光赏他宅子，还让他自己选，万丰衣仔细瞧了瞧，却没有从中选一套的心思，只是想看看当初给皇帝选宅子的人有没有用心，想知道皇帝喜欢的宅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万丰衣瞧的仔细，颇有些心无旁骛的认真，皇帝开始还等着，却不想这人竟看得入了神，他便有些不耐烦，然而这不耐烦里却还夹着怒火，看得这样仔细，该不是早就存了要离开的心思吧？
皇帝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顿时开口了：“瞧的这么仔细，可看出花来了？不然朕派辆马车给你，让你挨个去瞧一瞧。”
皇帝的语气实在不算好，万丰衣听着，总觉得其中有股酸涩的味道，却不敢放在心上，小心赔笑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在宫里都住惯了，若是真出去了，几年见不着，怕是日子难过的很，因此，奴才相求皇上一个恩典。”
不知是那句话取悦了皇帝，他很大度道：“说来听听。”
万丰衣便又跪下了，皇帝眉头一皱，便要将他提起来，万丰衣却是笑了笑：“奴才想先赖在宫里几年，皇上也不必特意赏奴才宅子，现今住的地就好的很，奴才也是住惯了，念旧的很，不舍得搬。”
皇帝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松了口气，紧绷的心情也缓和了些，只是他不肯露出来，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也罢，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