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迟疑片刻,暗卫还是道:“这楼里苛刻的很,有荷的性子……吃了不少亏,一年里难得有几日都吃饱饭,最是可恶的是……”
他有些说不出口了,显见后面的话更让人难以接受,岚若却是嗤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这样来翻老本莫不是要算总账?”
暗卫门神瞧着他,视线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疑,总觉得这软软绵绵的小馆好像厉害了不少,有点小辣椒的意思。
岚若扭开脸:“我们这样的人,再怎么不堪也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在这里心里鄙夷的很,怎么就不想想我们也是无辜人,有荷性子不讨喜,自然会被欺负,他接的客是三教九流都有,还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连这楼都进不了……”
暗卫瞧着云崇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毛,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变化,但他总觉得肃王这样高傲的人,即便从来没说过,对有荷的过去也是介意的吧……
岚若又笑了一声:“你们看着我如何?也不过是比有荷不要脸面罢了,肯上赶着给人操,你们却是高贵的很,只不知道,没了你们,又哪里来的我们?”
他仿佛是笃定了自己这会逃不过,说完便理直气壮的找了个凳子坐下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暗卫门神瞧了暗卫老二一眼,对方点点头,意思是岚若说的没什么不对,两人简单交流几下,老二便跳出了窗户,不见了影子。
云崇转过脸去看着岚若,岚若只觉得那视线像是燃了火的刀子一样,落在人身上,又烫又疼。
他看过去,却是一呆,有些出神,他风月场上沉浮这么久,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人,好看是好看了,只那双眼睛却让人一瞧就觉得难过,他不由张了张嘴,很想劝他一句,有什么好难过的……
然而他话还未说出口,暗卫门神便又开口了:“你知道有荷多少事?说来听听。”
岚若脸一皱:“我与他却是不熟,我从开了苞便是头牌,一直住在这楼里,有荷也就年底能进来一遭,却是说不上两句话的,我只记得他和一个叫紫风的好得很,只后来那小子被人骗了,拿了多少年的积蓄赎了身,这些年却是不知道过得如何。”
暗卫蹙眉:“就想不起别的来?”
岚若倒真是为难,毕竟有荷在云舟馆着实不出彩,他便是想记住,也得有契机才成,他拧着眉头想了想,才不确定道:“我只记得他似乎很爱吃肉,只每回吃了都要吐……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先前有荷初夜的第二日,他爹妈倒是来了一趟,说是家里什么人要娶亲,没银子,那傻小子就把银子给了别人,因着这事,楼里笑了他好几日。”
暗卫这会也沉默了,他想的倒是与这云舟馆里的人没什么不同,既然都将他推进了火坑,那这卖身银子,自然是还了所有恩情的,何况那养父本该是有荷家仆,这般卖主求荣,便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岚若叹了口气:“有荷也就傻了那么一会,后来多饿几顿,尝到了没钱的滋味,手自然就紧了,只那对爹妈不是东西,总要来这里闹,因此爹爹也不喜有荷,他便平白多吃了些苦头。”
云崇又闭上了眼睛,岚若好奇的看了他两眼,安抚道:“我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要寻仇的……有荷的性子是不讨喜,可也是敦厚人,你……好生对他吧,他看着就像是个死心眼……”
岚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一时寂静,片刻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刻意放轻了的,仿佛是打了要偷听的主意,很快,门上便倒影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像是在听里面有没有动静,很快就有竹筒从门纸里戳进来。
暗卫脸色一变,一伸手便将门外的人给拽了进来,却是那鸨公。
鸨公哎呀一声惨叫,却是重重摔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暗卫踩着他的胸口:“你鬼鬼祟祟要做什么?”
鸨公眼珠一转,开始哭叫:“我是好心呐,看那位公子脸色不好,想着是没休息好,便特意找了安神的药……”
暗卫脚下一用力,鸨公的声音立刻变了调,到最后只成了细细弱弱的呻吟,仿佛下一瞬便会被踩死似的。
岚若吓了一跳,连忙求情:“大爷饶他这一会,那烟就是普通的催情药,并无别的害处,还请大爷看在爹爹没成功的份上饶了他。”
鸨公连连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暗卫冷笑一声:“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普通的催情药?呵,这可是死罪!”
鸨公被吓着了,岚若脑海中急转,却是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这位果然是个大人物……
然而鸨公不能死在他眼前,不然以后这云舟馆便没了他立足之地,他只能苦苦哀求,暗卫侧头看着云崇,心里拿不准这位爷是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屋子里气氛紧绷,鸨公喘不上气来,憋涨的脸色通红,几乎就要厥过去,他死死抓住岚若的手,在他纤细的手腕上掐出来几道红痕,却是暗中逼迫他赶紧求情。
岚若扑倒暗卫脚下,悲切道:“爷,您要杀就杀我吧……”
暗卫着实奇怪的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屋子里做主的是云崇,这小子怎么就非抓着他不放……
他正头疼,云崇却是转身看了众人一眼,不说暗卫与岚若,便是濒死的鸨公都觉得身上一寒,捏着岚若的力道便松了些。
然后他便听见这位他以为是哑巴的白衣公子说话了,他说:“毁了吧。”
毁了这云舟馆,毁了有荷的过去,也毁了他的威胁。
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冷硬锋利,仿佛这话说出来,就成了既定事实,旁人谁也更改不得。
鸨公回过神来,他头一回听这公子说话,却恨不得他就是哑巴,惊骇之下眼睛一突,昏死过去,岚若腿一软,坐在地上,他虽然做梦也想离开这里,可那是在有人愿意替他赎身的时候,若是没有,这便是他唯一的藏身地……
岚若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若是卖身契落到别人手里……
他万念俱灰,却觉得有人轻轻踢了踢他,他茫然抬头,却是那门神似的汉子,汉子看着他:“发什么呆呢?你们的卖身契在哪里?随我去官府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