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这一消失,便是一个月,别说皇帝,便是肃王府的暗卫也没有找到半点消息,尽管皇帝压下了消息,边境却还是起了两次小规模冲突,好在云崇留下的人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毫不留情的打了回去,外敌这才消停下来。
然而谁都知道,越是强烈的风暴,来临之前,天色才会越发压抑而宁静。
皇帝忙得焦头烂额,心情持续恶劣,丢了一个王爷着实不是小事,这王爷还是个掌着实权的,皇帝却不敢如同上次那般大张旗鼓的找人,只能将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明面上却是下了道旨意,说是云崇旧疾复发,他赏了套西郊的庄子,好做静养。
肃王暗卫被召回来问了话,皇帝起初听见人在落鸦岗不见了,心里边存了疑,这会得了确凿消息,心里更是警惕起来,他确认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暗卫以头抢地:“事关主子,不敢妄言!”
皇帝静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挥退暗卫,他沉吟片刻,低声道:“这里也不干净……该清清了……”
当日,御书房伺候的人都因着过错被关押了起来,唯有万丰衣被招进了御书房。
万丰衣尚且不知道肃王失踪的消息,只当对方还在外头四处找人,听见皇帝传召,下意识便觉得他这是心中苦闷,要找自己说说话。
他心里是高兴的,虽身子不舒坦,路却走得飞快,很有些年轻了的样子,然而一进御书房,他便知道事情不对劲。
只因御书房里并不只有一人,还有一个十分面生的小太监,正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万丰衣有些困惑,还以为是这小子犯了错,吓着了,他寻思着若不是什么大错,他便求个情,这样小的年纪,当真不容易……
他请了安,皇帝却是许久未出声,万丰衣的腰撑不住,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干脆跪下了,示弱道:“可是奴才做错了什么?皇上只说一句,要打要罚,奴才都受着。”
皇帝眼神微动,却很快移开了视线,声音听着有些冷,他瞧着那小太监:“那你就说说吧,上个月的初八,你瞧见了什么。”
万丰衣一怔,上个月初八……
他悚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是招了疑了。
万丰衣苦笑一声:“皇上,您有什么话只管问奴才就是,奴才定当说的清清楚楚,这么些年,奴才何曾有什么瞒过您……上月初八,奴才是听见些不该听的……”
皇帝勃然大怒,将笔洗砚台统统砸了下来:“你到真是个好奴才,只怕不是朕问你,你也说的清清楚楚!”
万丰衣愕然,皇帝却不理会他,仍旧盯着那小太监:“你说!”
小太监似是被吓着了,连连磕头:“奴才不敢隐瞒,奴才瞧见那天大总管偷偷摸摸进了御书房,然后又退了出去,奴才本没当回事,因着大总管总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只是他随后便去了厉王府上,奴才这才觉得蹊跷,却没敢和旁人说,皇上饶命,奴才也没办法,他是大总管,奴才若是说出来,性命不保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万丰衣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茫然的看着小太监,心里却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人,要这样陷害他,还是这样拙劣的手段,他是内监,要出宫门谈何容易……
他心里其实有些好笑,总觉得这些话随便一听便是漏洞,皇上若是信了,才是有鬼……
然而他念头未落下,便听见皇帝道:“日后,他就不是大总管了!”
万丰衣有些没听清,脑子里哄得一声响,然而很快就反应过来,可不是吗,他很快就要退下去了,这大总管的位置,自然是要换人的了。
他心下稍定,抬头去看皇帝,眼底还带着几分笑意,然而对上皇帝的目光,他的脸色便慢慢僵住了。
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眼睛,深沉,威严,且满是怀疑,警惕,那是万丰衣从来没在皇帝身上看见的,对着自己的目光,他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哆嗦着往前爬了两步,惊诧之下,甚至忘了身份之别,他抖着嘴唇问道:“你怀疑我……怀疑我背主?”
最后两个字出来,他才像是被劈了一道雷,身体一颤,猛地回神:“皇上,奴才对您忠心耿耿……”
他自然是想说更多的,然而话到嘴边,却再说不出一个字,他恍然顿悟,所谓忠心耿耿,若是皇帝不信,便没有丝毫意义。
他有些颓丧,却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日。
皇帝显然也不好受,他看着万丰衣:“那朕问你……你当日是否往宫外传了消息?”
万丰衣回过神来,一头磕在地上:“奴才当日确实往宫外传了消息,只是那是往……”
他猛地住了口,他自觉一心为皇上,却不想给肃王传消息,和给厉王传消息,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主子只有皇帝一个……
万丰衣闭嘴不言,皇帝按捺不住冷笑一声:“你倒是说呀!你不是什么也不瞒着吗?!”
皇帝自龙椅上走下来,一把掐住万丰衣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个消息,将大启陷入外忧内患之地,害我边关将士流血牺牲!朝局动荡不稳,更给了小人可乘之机!万丰衣,你该死!”
万丰衣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看着皇帝,然而对方眼里的恨意这样真切,让他恨不得自戳双目,他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皇帝丢开他,一转身回了龙椅,目光冰冷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朕不养废物,也不养吃里扒外的狗,来人!”
万丰衣伏在地上,却是连求饶都没有力气,他也知道,即便自己求饶,皇帝怕是也不会放过他了。
只是他着实冤枉,他如何能不知道,那样的消息若是给肃王知道,定会引起兄弟反目,给宵小可乘之机,可即便他说出来,皇帝又如何会信……
人啊,说到底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猜到的,看到的……
万丰衣有些认命了,他倒是不觉得遗憾,他这一辈子为了皇帝而生,若是以后当真是要在院子里守着宫墙过日子,衰老,贫穷,任人欺辱,倒不如现在就去了……
只是他心里着实放不下,若是有朝一日皇帝再想起他,心血来潮将今日事情查探清楚,会不会后悔曾经误杀了他?
万丰衣想,若是有机会能留下一封遗书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