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齐北的是微弱的电波声，齐慕芝最后的那些话至今还在耳边盘旋，刺耳的耳鸣声一直响着，脑袋里星火一样空白。
不知道哪里发出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齐北身体震颤，醒过神来赶紧回拨过去，可那头始终无人接听，她一刻都不敢等下去，唯一想到的就是她妈不能出事，推开门就往外跑，顾不得身后的叫声，匆匆拦了辆出租车上去，手上不停歇地重播着齐慕芝的号码，可始终无人接听。
以往齐慕芝即使状态不好，只是会间断性的失忆，忘掉过往里令她无法接受的现实。今天出门时，她想起姐姐死亡的事，所以刚刚的话绝不是胡言乱语。
可齐慕芝在商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突然狂躁至极。
电话的嘟声突然中止，一声弱弱的女声“喂喂”了两声，齐北看向屏幕确定没拨错号码后，紧着报上自己的身份。
那头的人非常慌张，表达几次才说清楚方位：“你快点过来吧，你妈妈昏倒在马路上很危险，我叫了救护车，但我还要上课，没法帮你照顾人。”
出租车开到附近便被蜂拥的人群挡住，齐北跳下车挤进去，就看见被包围在里面的人，齐慕芝脸色发灰，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旁的女人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着：“我的天，这女人是疯子吧，突然冲出来吓我一跳。”
“嘴里一直喊着要杀人，估计精神不好。”
“这姑娘真可怜，摊上这么个傻妈！”
“……”
齐北叫了两句疏散都没有用，接电话的女人见到她靠过来，扯过她手用力握着：“别听他们胡说八道，等救护车来带你妈妈离开就好。”
说完，便松开她的手站直身体，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匆匆地离开。
救护车来时，人群被迫疏散开，空气畅通后，她妈微微转醒，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指甲陷进她的手背，用着仅剩的力气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到了医院，打过镇定后，齐慕芝终于睡了过去，齐北的手被指甲抓翻了皮肉，小护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用心疼的目光注视着她，几度都没有开口。
齐北也不想找话，对这类似于可怜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从第一次发疯的不适到后来的接受并不容易，可她做到了。
回到病房，齐北坐在床边看着她妈，睡梦中并不宁静，她妈的手握成拳，指甲缝隙中还有星星血迹，用纸巾擦拭半晌才干净。也不知怎地，眼睛泛酸，齐北用力地擦着眼眶，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想从包里拿纸巾擦脸时，才发现包不在谁身上，她太着急把包落在了餐厅，还有肖立见。
齐北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想出去给肖立见打个电话，赶过来的护士打断了她：“齐小姐，你看下母亲打碎的物件，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我现在过去弄。”齐北把手机放起来，把病房打扫干净。
等收拾好坐下来休息的功夫，她妈突地睁开眼，双手在半空中挥舞，喊了句：“禽兽不如的东西。”
下一秒，又闭上眼安睡。
齐北见她指甲里还有红色的血迹，一身的狼狈，眼睛酸涩，可又不是悲情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让齐慕芝变得如此激动更关键。
好在以前做过不少商场的一场活动，所以和齐慕芝出事的那间商场的负责人有些交情，打过电话要了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齐北在护士站借了台笔记本，视频内存太大，下载特别慢。
齐北等不及跑到楼下的网咖下载，很快就下载下来。商场的每一个角落的分镜头视频都有，画面也很清晰。她算好她母亲出家门到商场的时间，准确地找到进入商场的画面。
几个镜头的切换中，看得出她妈心情不错，逛了几间店，手上拎了两个手提袋走向电梯，人进入电梯，不知道按了什么键，电梯门即将关上时，她人似疯了般冲向对面的电梯，紧扒着那扇早已关闭的电梯，紧接着又顺着扶手电梯踉跄地往下跑，不小心还摔了一跤，手上的购物袋甩了出去，也顾不上捡，四周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可她站起身便追出了大厦。
大厦外发生的事情，她从帮忙接电话的女人那里得知，齐慕芝从大厦里冲出来，在推搡的人群里不舒服晕倒在地，唯独她上前扶了人。
关掉这段视频，齐北打开另一个角度的监控重新看了齐慕芝从电梯冲出来的视频。另外的角度只能看见齐慕芝疾奔的背影，对着的是那扇关闭的电梯门。齐北将视频朝前调了一分钟左右，那扇电梯门打开，一群人往电梯里走，最后进去的是一个男人，个子很高，但背有些驼，进去时能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的退让，拥挤的电梯里，唯独那个男人尤为突兀。
男人扭过身按电梯按钮后抬起头，一张充满阴鸷的脸便对准了镜头，鹰钩鼻和极薄的嘴唇，脸上有凹凸不平的痘坑。这时，他的目标停留在某处，嘴角突兀地弯起一道诡异的笑容，电梯门缓缓关闭……
齐北握紧拳头，手背上贴的创可贴爆开，止住的血渗了出来，这张脸一直留在齐北的黑色记忆里，可憎又可怖。
齐慕芝曾一直拿着那个人的照片反复在她面前确认她姐姐是这个人害死的。
是的，齐北和她妈一样，不愿意相信那个宠着她的姐姐在升入高三前的暑假，身中数刀死在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胡同里。
那年中考结束后齐北在市区奶奶家，夜里被一通电话惊醒，那是她看到一辈子波澜不惊的奶奶难得的惊慌失措，紧接着便是不停的打电话叫车，模糊中听安排换衣服，回到镇上时，一家人都在医院，耳朵里全是她妈妈的痛哭声，还有她爸沉闷的呜咽。
镇上的医院没有停尸房，她姐姐就停在重症病房的白色床上，四周堆砌着大块的冰，整个病房的温度低到不可思议。明明还是盛夏，早上通电话时，她姐姐还告诉她已经穿起了长裙，说好等她一起买新衣服的人只能躺在冰冰凉的硬板床上。
那段时间有很多流言蜚语，她姐姐离奇死亡，凶手是谁，杀人原因等等。她爸妈在等真凶落网中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她奶奶无法忍受，把她带回市区。
一个半月后，她在市晚间新闻里看到了新闻，真凶是位脸上打着马赛克的男生李某，新闻稿里他是一心向学的好学生，穿着橘色的拘留服在镜头面前垂着头，十分低落地陈述失手杀人的过程。
一直到新闻结束，她奶奶都抱着她嚎啕大哭，伸手抹一把脸，也是冰凉一片。
因为报道里除了知道真凶以外，她姐姐还被描述为学术不正的临考生。书桌里堆着大量的漫画书，年级里大半的学生都是她的朋友。
她无法忘记那张脸，无论时光怎么变，这个将她家庭摧毁掉的少年已长成了男人模样。电梯关闭前他嘴角的笑容，她不得不联想到他是否认出对面即将从电梯里疯走出来的女人—她的妈妈。
齐北甚至一度怀疑，那年的新闻报道中在镜头最后一刻，是否看清楚李某嘴角曾有过相同嘲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