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奈若何
韩咏明2018-05-08 15:503,889

  那尖利的哭叫,在秋夜里如同利器削铁,刺一声,刺一声,一声一声剌穿着闻者的耳膜。

  魏颗忙起身,摸黑穿上中衣,妻子也被惊醒了,她睡眼惺松的翻身抱住魏颗:“别理会,是三娘犯‘病’。”

  这时,外室的役女上了灯,魏颗借着外室的灯光,胡乱披了件外裳跑到院门外,站在院场向北望,发现哭声果然是从三夫人那院传出的。

  远远的,有几盏灯光伴着脚步声,还加杂着说话声,混杂地飘进了三夫人的院里。

  魏颗长叹一声,明知道这是三娘的旧“病”复发,却又无可奈何,心想:父亲今晚大概是没在她那里留夜,她又在用这个惯招吸引父亲。

  清冷漆黑的夜半,凉气直入肌肤,再加上三夫人那尖利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魏颗反感三夫人,不愿意去理会,正欲转身回去,他院的役人在这时跑了回来,看到了魏颗,忙上前禀报说:“颗公子,您也起来了,是环儿发烧,三夫人因为担心才哭的,魏执事请来了麻郎医,魏妈也在。”

  一听说是环儿病了,魏颗可不敢怠慢。尽管魏妈到场,代表的是母亲,魏执事也请来了麻郎医,可他现在做为府里的长公子,必须亲临现场。于是,他赶紧令这位役人就地侍侯他整理了衣容,去了三夫人院里。

  魏进和几名家役在庭院阶下站着,很担心的望向屋室,一看到魏颗,赶紧揖礼。

  魏颗点头回着礼,拾阶而上,廊下退了履,迈进屋室,只见魏妈抱着用床单包裹的环儿,坐在堂屋案几前,环儿半睁着眼,痛苦的呻吟着,看着让人心疼。

  麻郎医蹲在魏妈跟前,一只手把摸环儿的脉搏,另一支手抚摸了环儿的手心,又摸了环儿的额头,最后又让环儿张嘴看了看舌苔。

  三夫人则在一旁尖利的干嚎,很心急如焚的样子,但心急如焚之中,却目光游离——她已派役女去书院,怎么还不见老爷来。

  魏妈不耐烦地说:“三夫人别哭了,环儿没病也被你吓出病。”

  三夫人一听,干嚎声变成了嘤嘤叽叽的小声低泣,当她一抬头,发现魏颗也在跟前站着,连嘤嘤叽叽的小声低泣也没有了。

  “魏妈,烦劳您摸下环姑娘的腹肚。”麻郎医说。

  魏妈腾出一只手,伸进床单,她手一挨环儿腹肚,立即叫道:“热得直烫手!”

  “嗯。”麻郎医点点头,“这便是了。”他说罢,收拾了物具,站起身,看到魏颗,忙揖礼。

  “如何?可有大碍?”魏颗担心的问。

  “无有大碍,额头和四肢低热,肚腹热甚,舌红苔腻,是食积。明天勿进食,过明天只进少量流食。我回去炮制些健脾化湿、消胀除满的草药,烦劳魏妈派人随我去取,煎服后即消除症疾。以后进食注意些,特别是晚食,千万不要撑着入睡。”

  麻郎医告辞,魏颗陪他一同离开,众人也随之散去,魏妈离开时,特意吩咐三夫人的厨娘和一名男役随麻郎医去取药。

  众人出了三夫人的院门,只见魏出匆匆赶了过来,一看见涌出来的众人,急切的问:

  “环姑娘怎么了?”

  “哦,环儿有点烧,麻郎医已瞧看过了,请给老爷回禀无啥大碍便是。”魏出上前一步对赶过来的魏进说。

  魏出和魏进,一听二人的名字,就跟亲兄弟似的,其实,二人没有任何血亲关系,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当年,晋文公重耳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回晋国做了君王,做为重耳的宾客,魏锜被封为大夫。

  做了大夫之后,魏锜也有了自己的仆役。魏进比魏锜小两岁,是魏锜初做大夫之后的第一位贴身仆役,后来成为府中执事。魏出为执事之后,魏锜的贴身仆役换了几换,没有一个让魏锜满意。有一次,魏颗去属地巡视,遇到了魏出,见他眼明手快,机警非常,便将他带回都城府中做为贴身役从。魏颗见父亲的贴身役从换了几换,都没有一个中意的,便将魏出推荐给了父亲,结果,魏锜对魏出极为满意。

  其实,魏进和魏出,最初都不姓魏,是做了魏锜的贴身仆役之后,被魏锜赐姓,才姓魏的。

  已是子夜,魏府里的三夫人这一番折腾,也没有把魏锜给折腾到她那里,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魏府又恢复了安静。

  但魏府北面的后园子里,解祎姑娘仍没有睡意,尽管身体困乏,可灵魂却不愿入睡,正带着她的思维横冲直撞、天马行空地乱飞……

  八年前,也就是她八岁那年,父亲又出远门为人医病,回家时身后跟着一位伟岸挺拔的将军。那位将军与母亲见过礼之后,就将八岁的她高高抱起,并不停地亲着她的小脸蛋,对父亲说:“你们的女儿好灵秀哦,真讨人喜欢。”

  那位将军走后,父亲对母亲说,那位将军就是晋国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魏锜,射箭是百步穿杨。但做为常胜将军,他儿子都快二十岁了,他身边一直没有一个妾奴,像他那种身份的人是很罕见的,最后,晋王使了一计,有意让他出使翟国,可在完成任务,回国的时候,人家翟国君主非送给他一个女人,他不要,人家就说他不尊重两国友好,他无奈,只得收下,从此他的身边才有了妾室……

  父亲话没说完就笑了起来,母亲听后也大笑不止。她当时不懂得什么妾室,只记得他常胜将军那伟岸挺拔的身躯,只记得他威俊的脸亲自己。

  除了父亲,他是唯一抱自己的男人……

  从此,解祎便对那位常胜将军念念不忘,并经常在父亲跟前问起他,父亲也就津津有味说他的一些事情。慢慢的,她长大了,知道他的事情更多了,便莫名其妙的对他的念念起来,甚至是思念,有时还很强烈,甚至幻想着自己就是他出使别国时人家送给他的妾室……

  如果说,在界野是为了葬父,是迫于无奈才将自己的终身许给他,当知道他就是常胜将军魏锜之后,倒非常庆幸自己当时的被迫无奈,真是天意,十年的祈盼终于实现了。

  一路上她都在幸福的憧憬着……

  唉!谁知到了魏府,根本就没有自己想像的场面,被役人冷谈过来冷谈过去不说,深更半夜的还被一位老年女执事和一位好看的女役领带着,穿过很多庭院之后,把她安置在这荒郊野外的几间房屋里,并告诉她这是什么后园子,以后的吃和日用都有人送过来,最后还警告她不许到府里随便走动……

  现在,她的心里就像失去父亲的时候一样绝望、无助、害怕和孤独。她一直在想,这个后园子离魏府远吗?魏锜将军平时来不来这里?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

  窗外,有蛐蛐们在肆无忌惮地吹拉弹唱,有叶子被枝头抛弃时那连连不舍的随风哀鸣,不远处还似呼有鱼在水里跳跃的声响……

  这一切的声响,却把黑夜衬托得更寂静,更神秘,更慢长,更无极了。她迫切地盼望着天亮,想看到太阳,想看看这个后园子是如何的荒芜和凄凉,还想看到通往魏府的路在什么地方。

  人的心情在妙不可言的时候是多么不愿意看到时间飞逝的太快,但在焦急的期待和盼望之中又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时间加快。

  此时的解祎恨不得一下子隔过黑夜让东方大亮。

  ……

  “姐姐起床了!姐姐起床用饭了!姐姐用了饭再睡吧!一会饭食就凉了……”

  解祎被窗外的喊声叫醒,忙睁开惺忪的双眼,室内的光亮并不刺眼,就是那种天刚亮的时辰,还没日上三杆呢,外面就叫嚷得这么厉害。但总归是天亮了,她又有希望了,说不定魏锜将军派人来接她呢。

  于是,她乜斜着双眼起来,然后迷糊迷糊地打开室门,正要跨出屋室,立时,晨寒如刀似的刺向她,将她醒后的迷糊也给刺跑了。她急忙抱紧膀子,又退回室内,随手掩上室门,开始胡乱的番找着能御寒的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翻到一件破旧的披风,随意的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迈步出了屋室。

  只见门外廊下站着一个十多岁的俊秀小男役,他短衣短裤,脚着半旧的草鞋,有一双明亮的双眸,和清奇的面容,只是嘴唇上泛着干皮,小小年纪就给一种很辛酸的感觉。

  这个俊秀小男役她认识,也不是认识,就是昨晚在灶房看到的那个俊秀男孩。

  尽管昨晚才看到,可此刻再见到他,解祎心里突然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很亲切。只是刚睡醒,醒后的庸懒让她无法表达那种亲切感,便也不说话,只是被他指点着洗了脸,二人便席坐在耳房的草垫上开始进食。

  没有了左晚在魏府里所有人对她视若无睹的冷淡,有的是睛朗的天空、初升的太阳,还有清新的空气。

  这一切都让解祎心情舒畅了好多。

  “你叫什么名字?”解祎边吃,边问那个一直都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俊秀小男役。

  “哦!魏灯。”

  “你在这个后园子多久了?”

  “从我记事起就在这里。”

  解祎听了魏灯的话,莫明其妙地感到一种恐惧和惆怅:自己要在这个院里呆多久呢?

  然后,她又没话找话的问:

  “你一个人?”

  “不,还有我娘亲。”

  “你娘亲现在哪里?”

  “死了。”魏灯说着,眼圈红了。

  “哦……什么病?”解祎一惊,语气小心起来。

  “热病,浑身起满了粟谷大小的红点,而手心最甚。”魏灯哽咽着,开始抹眼泪。

  “没有请郎医吗?”

  “当时,府中只送黍粟和衣物,我和娘亲在这园子里是采野菜,立灶台,自己生火做饭,我那年七岁,去到府中也见不到老爷和夫人,一位汲水的叔役将我带到麻郎医那里,麻郎医听说我娘亲是高热,就煎了退热的药,派人按时送来,谁知……”

  “可坏大事了,你娘亲是热疹,只能发,不能退。”

  “嗯。”魏灯说不出话,只免强点了点头,早已是泪流满面,无法进食。

  也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解祎本就没食欲,便扔了筷子,用衣袖给魏灯擦去眼泪,然后拍拍他,叹息一声,说道:

  “当年若姐姐在,定能保住你娘的命。”

  “哦?”魏灯抬起泪眼,不相信的望着解祎。

  “你娘亲不仅手心里的红疹更甚,耳朵后边的红疹也更甚,是不是?”解祎望着魏灯的泪眼问。

  “嗯。”魏灯使劲点点头,他相信解祎说的能保住娘亲不死的话是真的了。因为娘亲死后,他抱着娘亲的头号哭时,才发现娘亲的耳朵后边也有很多红点。

  突然,魏灯像想起了什么,惊恐的问:

  “是麻郎医故意害死我娘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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