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魏灯不停地忙碌着平整湖边的堤坡,尽管他小小年纪,干活却有模有样,跟个老园匠似的。
解祎时不时的为他打打下手,一有闲空,就用来在园子深处好奇的奔游。此时,她见魏灯干得热火朝天,有心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支。
火辣辣的太阳乘一时之势,干焦焦的秋风为虎作伥,想要把大地上的水份全吸干。
“今天中午怎么了?跟夏天似的,昨天夜里还凉得像冬天一样。”解祎边说边躲在假山的阴影里。
“不一样的姐姐,夏天的太阳是蒸人的,可现在的太阳是烤人的,反正被蒸被烤都不是个味儿。”魏灯边在烈日下忙碌边说。他干裂的嘴唇白茫茫的,如翘起的鱼鳞片张扬着。
解祎眯着眼睛,并用手打着眼罩,又蹲到魏灯的身后给他帮忙,她感觉自己身上的水分正不由自主的从汗毛孔里飞出,嘴唇也开始干裂。于是,她不停地催促魏灯,说:“我们回屋歇去吧。”
魏灯只是笑笑,说道:
“姐姐快歇去,园子里的活儿你不必管,以后你只要每天把院子里的房间打扫一遍就行。”
但解祎不忍心,一直到了府里的役人该送饭的时间,魏灯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枯叶草屑,说道:
“好了,我们回院子里去吧。”
可回到院里的屋室,猛一跨步进去,解祎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战。
“啊呀!这般的凉爽舒服啊!甚至有点冷。”从另一屋室传来魏灯的快乐叫嚷声。
这秋季,屋里屋外竟是两个季节。解祎想起昨晚在府里受到的冷淡,不屑地笑了:这里真好。
二人洗手净面之后,那送饭食的府役并没有离去。二人去到耳房,那府役竟然亲自将饭食摆放在席子上,并给解祎摆好坐垫。
解祎不太懂府中的致谢礼仪,魏灯早揖礼谢过。
但是,让解祎和魏灯惊喜的是,午餐竟然有鲜美的肉羹,还有两块蒸糕,和两碟可口的小菜。
“是姐姐尊贵,魏灯才能跟着姐姐享受美食。”魏灯喜不自胜的说道。
那女府役一脸地讨好,向解祎揖礼,又指着石几上的包裹,说道:
“这是府里给姑娘添制的御寒夹衣,姑娘用过饭食,可试穿一下是否合体。”
解祎望着府役脸上的讨好笑容,和石几上的包裹,突然怔住了。
“可是魏将军让你送的?”解祎激动的语无伦次。
女府役一怔,然后摇摇头,说道:
“本役是奉魏妈之命,借送饭食顺便再给姑娘捎带两件夹衣。”
解祎有些失望,但她心里却坚信,魏妈肯定是奉魏将军之命,才特意给她备的美食和夹衣。所以,用过美食,试过鲜衣,整个下午,她的心都沉浸在轻飘飘的快乐之中,她甚至预感到,午后魏将军就是派人来接她进府,否则,送如此鲜美的夹衣做甚。
可她焦盼了一下午,除了魏灯在整理后园,便只有心神不宁的她了。
待到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之后,她的心里又难受起来,昨晚的孤独和绝望又悄悄地回到她的身体里。于是,在耳房用晚餐时,她望着摇摆不定的油灯,情绪低落地问魏灯: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这里挺好的姐姐。”
魏灯的话又让她暗自伤感,不由得站起身,默默的回房睡去了。心想:不知将军什么时候来后园子?他知道我在这里吗?如果他现在突然出现在这里该有多好……
伤感归伤感,奔波了一天的解祎很快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之中,她看到有个男人来到她床前,她吓得大叫,赶紧睁开眼睛。
哦,原来是魏将军。
解祎笑着扑进他的怀里,附在他的耳边,轻风细雨地告诉他,自己就是十年前哪个被他抱过亲过的祖训之女。
魏将军也笑着说: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吗,小祖姬……我在界野就知道了,所以才让把你带回府来的,这些年我好想小祖姬啊!”他边说边抱着了她。
她幸福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从梦中笑醒,清醒了一会……才知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唉!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然梦到魏锜将军来了,她禁不住悲泣起来,那种孤独和绝望又在身体里疯长。于是,她不住地在心里大声喊着:
魏将军!魏将军……
喊着喊着,解祎又昏头昏脑地睡去。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魏魏将军,梦见魏将军来后园子接她,带她进府,府里所有的人都列队欢迎她……
每天的早晨,解祎都是带着新的希望和快乐起床;每天的晚上,孤独和绝望常常让她对魏锜的思念迫切到了极点,幻想着魏锜能突然来到自己身边,场面盛大的将她接进府里,府里众星簇月一般的尊待她,魏将军每天侍朝回府都会陪伴她……
可从幻想中醒来,还是她一个人在煎熬这冷清又孤寂的秋夜。
解祎想:将军的眉宇之间和父亲那么的酷似,肯定也会像父亲一样对自己疼爱有加,特别是在这漫长而冷清的长夜,父亲常常会带着她一块坐在外面的地上看星相,可她对星相一点兴趣也没有,至今她也不知道这无垠的太空有什么好探究的,可从她记事起,父亲对星相就乐此不倦。记得小时候的一次,父亲回家对母亲说:今天发生日食,大王请酆舒大臣观天相来预测来年是否风调雨顺。
谁知,酆舒大臣不屑地摆摆手,很自信的说:无需看天相,日食乃是阳不胜阴,属于阴吃阳,来年必定发生水灾。他说完,洋洋得意地蔑视着大王和在场的群臣。
当时父亲也在场,看不惯那位酆舒大臣的飞扬跋扈,就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今年的日食正好发生在秋分这天,可化解来年的水灾;凡是在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发生的日食或月食,都不会造成任何灾害。因为在日﹑月的运行过程中,春分和秋分都位于黄道和赤道的相交点上,到了夏至﹑冬至时,黄道和赤道便相距最远;如果在其它月份有日食或月食发生,一般都会有大灾害。
果然,来年并没有大涝,酆舒大臣的话没有应验,觉得很没面子,对父亲恨之入骨。后来,他与女儿设计害死了王子,嫁祸于父亲,父亲最后才落得这么悲惨,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到处流亡,最后也没有善终。
而这一切,都是被酆舒大臣给陷害的。
父亲带着她先逃到卫国,后卫国流亡几年后,又逃到晋国。
在逃亡过程中,父亲完全可以隐性埋名游走于人口密集的乡野行医为生的,那样也会生活得温饱些,可父亲带她逃亡,一直往人烟稀少之处游走,再也不愿到人口稠密的地方去。没有人烟,又哪来的病,当然也不用行医,特别是一到晋国境内的界野,就不再往前行了,并说他自己大限快到,在这世上已不能有所作为,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并说在这荒芜的晋国界野就能等到她的幸福,她当时觉得父亲在说胡话。
可现在想想,那时的父亲为了她,是如何的用心良苦呀!但是,自己现在幸福吗?在魏府这后园子里确实是衣食无忧,吃住不愁,比起那时的乞讨生活,这个后园子就是天堂,可她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在她心中,魏将军就是她的亲人,能生活在亲人身边就是幸福。
在后园子的白天,解祎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后园子与魏府的通门口;晚上,她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深深地吸着秋夜冰冷的空气,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竭力高喊:
魏将军!你把我祖姬给忘了吗?我祖姬可没有忘记魏将军你呀……从八岁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