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解袆躺在睡铺上,如鏊子上的烙饼,被思念翻来覆去地烤焙得无法入睡。
最近几天,天气一直很糟糕,不是阴雾蒙蒙,就是愁云惨淡,晚上看不见星辰,白天看不到蓝天。
此刻,本来很寂静的夜,因为无眠,也变得热闹嘈杂起来,有猫头鹰的猎鸣,有贼鼠的吱叫,还有不知名的嘤嘤叽叽,更让她感到好笑的是,竟然还听到一种幻觉,屋室门外不时的传来痛苦而虚弱的呼喊“姐姐救我”。
屋室外的所有热闹,解袆都不屑一顾,她知道,天一亮,那些热闹都不复存在,这是她经常夜无眠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猫头鹰的猎鸣没有了,贼鼠的吱叫也消失了,各种嘤嘤叽叽也听不到了,只有那幻觉,仍然不停的传入她的耳际,她甚至还听到了捶门声。
“姐姐!姐姐快救我!我我要死了!”
这好像是魏灯的声音。
解袆确信这不是幻觉,慌忙起身,点上灯,披衣下床,奔至屋室门口,边开门边问:
“怎么了魏灯?”
没人回答,门外一个人也没有,解袆顿感全身发抽,怎么会没人?刚刚明明是魏灯的声音,现在人去哪了?
莫非刚才是鬼拍门喊叫?
解袆又装着胆子叫了两声:
“魏灯!魏灯!”
去掉冰冷的月光,和花花搭搭的暗影之外,没有一个人。
解袆吓得浑身哆嗦,急忙缩回身关门。
在门将要关上之际的瞬间,猛然,她听到从下边传来游丝般的呻吟声:
“娘亲,娘亲……”
解袆持灯低头,仔细一看,只见魏灯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得哼哼叽叽。解袆放下油灯,忙把他扯扶起来,半拖半抱地放在屋室里的草垫子上,这才发现他身上烧得直烫手,就忙问:
“魏灯,你怎么烧成这样?”
魏灯的身体已开始抽搐,答非所问地自语:
“娘亲,娘亲别丢下魏灯,娘亲,娘亲等等魏灯呀!”
解袆知道,魏灯已被烧得神志不清了,如不立即刺血止烧,就会有生命危险。她急忙站起身,端着油灯,在屋里翻找。
她居住的这处屋室,像是主子来消夏时,贴身仆役的居处,既然是贴身仆役的居处,少不了缝缝补补的针线,可她满屋室翻找,都找不到针线筐儿。
而魏灯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微弱。
尽管夜寒袭身,解袆却急得浑身直冒汗。
最后,她将油灯放在窗台上,查看窗棂。
小时候,她记得母亲就喜欢在窗棂上插上针,说是为刺扎死害虫准备的。因为害虫在冬藏前,或惊蜇后,大部份都是通过打开的窗户进入屋室的。
解袆一查看窗棂,果然找到一根细铁针,她赶紧放在灯头上烧灼,然后拿起魏灯的左手,把烧热的针扎进魏灯中指尖端的中央,不停地捻了几下,然后,拔出针,立时,黑血如蛇一样从针孔里涌了出来;接着,她又扎了魏灯的右手。
有半顿饭功夫,魏灯的烧退了,身上凹凉凹凉的。
解袆把他扶回他自己的屋室,放在睡铺上。这时,魏灯也醒了,很虚弱的样子,泪流满面,少气无力的握住解袆的手,语不成句的哽咽着,说道:
“姐姐,可能还是那次被蛇咬伤的缘故,刚才好难受啊!身体就像一片云,忽大忽小的,哦,我还看到娘亲了,她在前边走,可我怎么也追不上她。”魏灯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自从来到后园子,这是解袆见到魏灯第二次哭了,尽管他才十二岁,却处处照顾着她这个年长的姐姐,此刻魏灯一哭,她也很心酸,忙安慰他:
“放心吧!不是蛇咬伤的缘故,是寒邪侵体的缘故。不过,现在没事了,姐姐刚才刺破了你的十指中冲,放出了你体内的寒邪毒痧。”
解袆边说边拿起他的手,举到他眼前让他瞧。
魏灯看到手指上的血渍,如梦初醒,知道是解袆救了他的命,慌忙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扑通跪在解袆脚前,大哭着说道:
“又是姐姐救了我,我娘亲就是高热而死的,呜!”
“莫怕,这与你娘亲的高热不一样。”
解袆说着,忙把魏灯扶起来,心想:如果有一天,我能侍奉在将军左右,定让魏灯离开这清冷的后园子,他太小了,太孤独了,太可怜了,比我还可怜……
再说魏锜,他除了按部就班上殿侍朝外,就是忙于每次征战回国后都少不掉的那些应酬,应酬的话题无非是这次战役的失利和战役中那无法挽回的损失,有时也聊些家长里短。尽管这些不疼不痒的应酬不重要,但对于一个在朝中执事的大夫却是必不可少的:
“唉!胜败乃兵家常事。”
“只要是战役,无非就两种结果,胜与败。”
“这次惨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我们如果是胜者也就不会想这个问题了,现在是败者就想败的原因,想着想着就噬脐莫及,难怪大王那么痛心。”
“能知道为什么惨败就好。魏大夫,就别再这么痛心疾首了,以后有的是战役,以后发挥好就是。”
“话是这么说的,心却不这么想啊!”
“唉!别再想了那惨败的事了,巫大夫又纳了个美妾,你们知道不知道,听说是别国大夫的遗孀,好多人都在争,他是好不容易才争到手的,听说吾王都出面帮他争了。”
“也不知他们巫家是怎么回事,老的小的都有这嗜好。”
“这就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也是他们巫家的遗传啊!”
“对对对,父亲是儿子的榜样吗,要不,怎有‘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
“没想到吾王也参与了巫大夫争遗孀这件事。”
“不是吾王的参与,巫大夫他还争不到手的,唉!这个巫大夫要拥有多少女人才肯罢休。”
“多少个女人?他跟个丢蛋鸡似的,女人来得快,丢得也快。”
……
魏锜每次征战归来,都少不了有这样的应酬和话题,尽管这次是败仗。但他不管如何忙碌,如何的应接不暇,他都没有忘记那位解祎姑娘,她的脸庞和身影也时不时的在他的眼前闪现。
他经常想:她洗净脸上的血迹和灰尘,再梳理好满头的黑发,并换上干净合体的衣服,应该是如何的神清貌佳呀!也许自己都认不出焕然一新的她了,可她被安置在了什么地方呢?这么大的府邸,是洗衣房?厨房?裁衣房?
魏锜只在心里牵挂,却不好意思说不出口,也不便让魏出去打听她在府里的何处。
因为心里着实放心不下解袆姑娘,他几次都欲和夫人提起这事,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每在这种时候,他就发现,夫人的眼里竟流动着诡秘的光芒。
魏锜从这诡秘的光芒里,知道那位姑娘现在很安全。
每次想起那位解祎姑娘时,他都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里想:等忙过这阵子,非和夫人郑重其事地谈一次话不可……
而魏夫人呢,每看到丈夫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要说什么,每在这时,她就故意躲避话题,或者把话题岔开,她铁了心:你不谈那姑娘,我决不先提她,非钓足你老东西的胃口不可。
这一天,魏锜和夫人正在彼此揣摩对方的心事,魏锜已做好了准备,正要和夫人谈解祎姑娘的事情,魏进兴高采烈地撞了进来。
“老爷,夫人!”
“怎么了?”魏锜几乎和夫人异口同声地问。
“相公子回来了。”魏进激动地说。
“哦!”魏锜和夫人一起向门口望去,果见二儿子魏相正春风满面又风尘仆仆的进跨进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