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蟋蟀鸣吟于四壁,青天上的星星欲纷纷坠落。
回到都城的魏颗,百无聊赖地独坐在书房的案牍前,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就象一个人,迫切盼望着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日子,可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时候,却没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苦霜好像突然长了志气,一连半月不到书房烦魏颗。没有苦霜的缠搅,魏颗突然感觉到像缺少些什么。
是夜的亥丑相交之时,苦霜又端着宵夜,在侍役的禀报下来到了他的身边。
看到苦霜,他空落的心竟然有了一丝惊喜,没等苦霜将碗盘放稳,他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温存之中加杂些伤感,说道:
“霜儿,我想喝酒了,去……去取酒。”
“嗯。”苦霜点点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出去了,尽管她的腮边还残留着泪痕。
魏颗是个很能把握度数的人,即便他很想喝酒,也只是小酌几杯就适可而止。他望着自己喝剩的残酒,一把将苦霜揽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端着喝剩的残酒,醉意朦胧的送到苦霜嘴边,说道:
“霜儿……霜儿也喝。”
苦霜受宠若惊,轻轻小饮了几口,又起身将酒杯斟满,拿起魏颗的手往他嘴边送,魏颗躲过,反搂过她的头,将酒全灌进她的嘴里。
不胜酒力的苦霜早已脸颊绯红,被魏颗灌了这一大盏之后,她便借着酒力,扑进魏颗怀里。
喝过酒的魏颗,身体里的血液在咆哮,那种感觉也非常强烈,但他却不想要苦霜,因为他心里实在装不进去苦霜呀!可酒在身体里发酵了,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了,就猛地将苦霜推开,急速走进内室。
以往他不能要苦霜是出于无奈,而此时的他,却是刻意的。
苦霜绝望了。以前是老爷不要她的身子,现在颗公子也不要她的身子,那她名义可是颗公子的人了。她猛然想起夫人曾经数落她的话:你就不会在老爷面前哭吗?一直哭到他要你的身子为止。
她以前不敢在老爷面前哭,现在再不在颗公子面前哭,那她这一辈子可要孤守终身了。
立时,苦霜愤怒了,她不依不饶地跟进了内室,哭喊道:
“颗公子!这是为何?为何?府里人皆以为我早已是您的人了,老夫人还问我为什么迟迟不怀孕?呜呜……”
在苦霜委屈的哭诉中,魏颗想起了父亲的遗嘱,想起了母亲的期盼,想到了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那逃避不掉的责任……他忙将泪水涟涟的苦霜抱了起来,嘴里还如梦幻般的呼喊着:“解袆解袆……”
就在魏颗与苦霜温存时,书院的大门突然狂响起来,并传来“颗公子颗公子”的焦急喊叫声。
书院执事早已跑出去,大声问:
“三更半夜的,颗公子在休息,是谁这么大胆啊?来书院狂吼乱叫!”
“执事大人,快点禀报颗公子吧!夫人说,魏地住仙村的袁家派人过来,说是四夫人自杀了,让颗公子明早速速赶过去……”
房间里的魏颗听得清清楚楚,松开苦霜,披衣起床,隔着窗户大声说:
“快……打开书院的大门让传信的人进来!”
星星满天,寒露侵身。魏颗与袁期派来送信的仆役,坐在书院等天亮,天亮城门开。
当日薄西山,晚霞满天时,
魏颗拖着一身晨露走进袁期的家门,见奴仆、女婢的脸色怪异。一位老奴神色慌张的将魏颗引至卧室。袁期坐在铺尾,解祎仰卧在袁期怀里,床前站着好多人,良医正瞧看解祎。
魏颗奔过去拨开众人,也不管什么辈份不辈分了,俯身坐在铺沿上,握着解祎的手问袁期:
“良医怎断?”
“背心一直没有冷,却毫无声息,良医说:若活便活了,若死便死了……”袁期一脸沮丧的说。
“哼嗯……期弟你这不是废话吗,我问你,”魏颗强压住怒火,愤恨的盯着袁期问:“我家四娘用何物自杀?”
“白练悬梁。”袁期无奈的回答。
魏颗忙看解祎的脖颈,果有勒痕,一时,怒发冲冠,问:“为何事自杀?莫非你真的刻薄虐待于她,她不堪忍受才悬梁的?”
“非也……颗兄,”袁期忙禀退其它人,泪眼朦胧的辩解道,“夫人夜夜恶梦缠身,白天又惊恐万分,失魂落魄,问她原因,却闭口不谈一字,昨天早起,她抱着我痛哭说,将军恨她不守承诺,日夜缠搅威逼于她,怕是不能分娩袁家的血脉了。因为这些天她经常做恶梦,我也没有当真,谁知我中午我从魏城回来,她已悬梁……”
袁期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
听了袁期的一番话,魏颗双眉紧锁,心想:
四娘夜夜恶梦缠身,天天感到毛骨悚然,惊恐万分,怎么回事?莫非父亲的魂魄缠搅诱逼四娘自杀?
唉……一切皆心生,四娘是最明白这个道理,怎么也进入了这个诱圈?可能是她因为没有履行自己随父亲陪葬的承诺,心虚而引起的,看起来做人必须一诺千金,既然承诺了就一定要兑现。
可既已如此,又该怎样挽回呢?
这时,解祎似乎能感到魏颗来了,竟渐渐有了气息。缓了一会,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解祎!”
“四娘!”
魏颗与袁期惊喜的大叫。屋外的人闻声也拥进来。
醒来的解祎见魏颗也在,“嗷”的一声大哭:
“颗儿作主,不应该救我,颗儿你不尊将军遗嘱乃法礼不容,故将军日夜缠搅责怪于我不守承诺,颗儿没祭祀家父之前,乃偶尔有恶梦入夜,可只从颗儿上次来后,我时时感觉毛骨悚然,毛发倒竖,害怕到了极点,日夜不敢一人独处,即使有奴仆女婢守护左右仍如此,特别是夜里,躺在夫君身边更如此,不敢睁眼,害怕一睁眼就有可怕的面孔,可不睁眼又害怕入睡过去,一入睡,将军就拖我跟他走,可在我的意识里已知道将军西归了。”
解祎停顿一下,擦了擦泪又接着说:
“颗儿,我并不是拒绝跟将军走,我只是想把袁家的血脉生下来,谁知将军不容,仍夜夜相催逼,四娘我度日如年,实在不堪妒忍受这种折磨,求颗儿体量四娘,让我去死吧……”
魏颗心想:
大王借潞国执政大臣——酆舒杀他姐姐为借口而灭了潞国,我魏颗何不趁四娘自杀将她带离这里?太好了!上天成全我和四娘……
魏颗正思想着如何将解祎带走,解祎忽然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刀,说:
“我在枕下放把剪刀是用来避邪的,可丝毫也不管用,现在正好用它了断……”
袁期早夺过解袆手中的刀。
“四……”魏颗先说四娘,话到嘴边急忙改口,“您精通医理,应知道如何破解吧。”
“我不懂巫术,后园的魏老爹好像懂。”
魏颗一听,赶紧让同来的魏灯反回都城,去向魏老爹讨教。两天之后,魏灯折回来,说道:
“魏老爹说,老爷留遗言时,有大王为证,只有大王下诏,准许姐姐改嫁,然后砸盖玺印,方能破解。”
魏颗若有所思。
让大王下诏书,准许四娘改嫁,这可不是役人和魏灯所能做得到的,看起来,我魏颗须回都城恳求大王了。
事不迟疑,魏颗带上魏灯和贴身侍役,急如星火般的返回都城,连夜拜见厉公,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并请求厉公速下诏书,准许解袆改嫁袁期。
厉公没点头同意,也没有摇头拒绝,只是答非所问:
“寡人问你:为何不尊父遗嘱,让她陪葬,而是违背孝礼,让她改嫁?”
魏颗慌忙辩解说:
“当时在战场上,父亲神志不清,罪臣魏颗是按照父亲先前清醒时的吩咐去做,都是罪臣的错。”
“嗯!这个理由很好,本王已经释怀。”厉公说着,下了准许解袆改嫁的诏书,砸盖玺印,递与魏颗,又说,“君为臣纲,夫为妇纲,皆一言九鼎,岂能随便违背。”
魏颗谢过厉公,亲自令带人将诏书送往魏地袁期家里,亲眼看到解袆将诏书放在枕下。
是夜,解祎躺在床上,不再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了,可就在她将要入睡之时,魏锜又悄然无息的来到她的睡铺前。
解祎机灵一下坐起,不但没有恐惧感,反而有些愤怒,问道:
“任凭将军千逼万诱,我祖姬主意已决,定要分娩腹中婴儿之后再去陪将军。”
此时的魏锜,完全没有恶梦里的狰狞恐惧面孔,而是一脸的祥宁,他隔过袁期,无声的轻轻拉起解祎的手,老泪纵横,哽咽不成语的说:
“解祎呀,我们恩爱一场,没想到今天你却如此讨厌老夫,竟用大王的诏书来压制老夫,唉……算了,从此,老夫再不会……”
魏锜话没说完,人已不见了。
解祎机灵一下惊醒,却原来又是一个梦,不过,这个梦并不让她害怕,醒后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就是睁开双眼望着影影绰绰的房间,也没有那种幽幽如鬼灵缠身的恐惧了。
她不由得伸手摸摸枕下的诏书,很是感激。心想:是我食言愧对将军,现在又用诏书压制将军……
解祎泪流满面,她没想到自己八岁就倾慕向往的男人,到头来竟然反目成仇了。
可她又想,将军西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拒绝陪葬将军呀!当时自己是身不由己,即使嫁给袁期之后,我仍然有将肚子里的孩子分娩后,再去陪将军的想法,可当时将军日夜缠逼,不容我那样做,这怪谁呢,现在有大王的诏书,若那样做了倒又愧对袁期和大王了。
有了这么多理由之后,解祎突然坦然起来,她擦干脸上的泪迹,往袁期怀里挤了挤,安静祥和的睡去。
魏颗返回到都城,回到府邸拜见母亲,魏夫人担心的问:
“你那四娘如何?”
魏颗禀退左右,将整个经过及大王如何下诏书一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魏夫人“唉”的一声,叹气说:
“什么事都是:极必反。这样也好,不过……颗儿快去看望一下苦霜吧!”
“苦霜怎么了?”魏颗吃惊的问。
“也没什么,好像病了。”
魏颗忽然想起了那天夜里,苦霜已是他的女人了,脸腾的红了,急忙背过身去。
“颗儿,苦霜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好了……快去看看她吧!”魏夫人嘴上责怪魏颗,但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苦霜住在解祎原来住的院落里,蓝婆婆专心侍候着她。
魏颗一看到苦霜,忙支开蓝婆婆,迫不及待的问:
“怎么样霜儿?”
苦霜一见到魏颗,说不出心里有多甜蜜了,急忙欠起身,快乐的说:
“嗯,无大碍,不过,一看到公子,霜儿便什么病也没有了。”
“怎不找麻医生瞧看一下?”魏颗笑问。
“妾不愿。”三十多岁的苦霜也撒起了娇。
魏颗大笑着俯在苦霜身上,亲昵的说:
“逗你开心呢!竟当真,那天晚上辛苦我的霜儿了,都怪魏颗喝了点酒,一时失控。”
魏颗说着,伸手抚摸苦霜的脸颊,心想:
霜儿是我魏颗的女人,尽管我不喜欢她,可也得好好善待她,一定要让她幸福……
五年后,袁期的母亲乘鹤西归,袁期携带妻儿,举家迁居都城,成为魏颗身边的得力股肱之人……
魏锜的死,就像一场盛宴结束一样,该散去的人,都散去了;没有散去的人,还有新来的人,又重新开始下一场盛宴。
魏颗将一些年迈的役人,差遣到梁地去看护粮仓或负责协助村落里的佃主催收租粮;又从吕地和魏地调遣回一大批年轻力壮的侍役,充填到魏府里使用。
人生的聚聚散散,就像一场盛宴接着一场盛宴:开始……结束……,结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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