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颗回到都城府里,天色已蒙蒙亮。
魏夫人早已在在厅堂里等候他。魏锜的故去,也使她显得更加的衰老和缄言寡语,晚上是辗转失眠,所以,她便会在黎明时分起来,一个人静坐在寂静的堂室里,回忆那过去的美好时光。
魏夫人想到了她自己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风风光光地娶进这魏府时的情景,想到了和魏锜一块度过的美好时光,想到了长子颗儿的出生给这个魏府带来的喜庆,想到了魏锜率军打仗时自己那刻骨铭心的痛苦等待……
等待呀!她从一嫁进魏府,大部分时光是在等待中度过的。那时的她迫切盼望着结束那种痛苦等待的日子。
唉!等到终于有一天不用再等待时,被等待的人却和自己天隔一方。
现在,魏夫人多么怀念过去那些痛苦的等待呀!有等待的日子多好呀!她悔恨极了,在心里不住的谴责自己:那些等待的日子是多幸福呀!可自己却不愿等待,竟把那么美好的等待视为苦难。如果现在魏锜能复生的话,她希望他常年征战沙场,让自己心中的等待永无止日。
想起这些,不知不觉中,魏夫人已泪流满面,她知道那种美好的等待再也没有了,最重要的是珍惜以后的等待。
人活着就意味着等待,在父母的盼望中等待着自己长大,在自己的盼望中等待着儿女的长大,每个人都在盼望中等待着死亡。
其实,人一出生就是等待死亡的,那等待的过程就是人生,人生的过程就是等待,并且是朝着一个方向等待的,任何人都不能重复等待相同的季节和相同的年龄。
些刻,魏夫人等待长子归来。
魏颗在母亲的等待中归来了,他一进厅堂,就跪拜在母亲跟前,喘息不定地说道:
“娘亲!军令燃眉,孩儿不能在您身边逗留太久,望母亲凉解保重!”
魏夫人望着疲惫不堪的儿子,赞许地点点头,沙哑着说道:
“为娘知道,这是我颗儿初次离开父亲而独立去率军征战。作为一军统率,战役中一定要冷静沉着,做到临危不乱,焦躁恐怖是战役之大忌,千万不要轻敌,要记住骄兵必败。”
“颗儿谨记娘亲的良言教诲,这也正是孩儿所顾忌的,这个秦国巨人杜回,数次与父亲对垒都战成平手,父亲极欲擒取他性命都没有如愿,这次战役中,倘若孩儿不能回到母亲身边尽孝,忘母亲谅解……”
“不孝!”魏夫人没等儿子说完,立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她苍白的头发因为愤怒而蓬松散乱,由于情绪过份激动,她显得有些站立不稳,役人忙上前扶持着她。
魏夫人怒发冲冠地用手指着魏颗,铿锵有声地说道:
“都说是青出蓝而胜于蓝,可你倒好,还没有两军对垒你就想着败给对方,并且还是你父亲极度欲擒取之人,你还像魏锜的儿子吗?”
魏夫人越说越生气,并急步走到他面前用手点着他的额头说:
“这次你若不将那大力士杜回给我活捉回来,这才是你最大的不孝!”
魏颗被母亲一通斥责,头脑一下子清醒振奋了许多,特别是听到母亲说“活捉”二字时,瞬间,一个活捉杜回的战略方案在他心中形成。于是,他望着母亲自信果断地说:
“母亲放心,孩儿定活捉那杜回。”
魏夫人听儿子如此说,才稍微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弯腰将儿子扶起。
魏颗见母亲怒容舒展,就很小心地辩解道:
“母亲,孩儿刚才说不能回来给母亲尽孝并不是要败给那杜回呀!孩儿的意思是:拼着与杜回同归于尽也要取他性命,以了父亲多年之夙愿。”
“你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孝。”魏夫人正色道,“凡是声名远播之人也多是色厉内荏之徒,他的慑人锋锐早已被多年的荣誉磨钝了,你又初次独立统率军队,对方势必会轻视你,这就是我儿最大的优势。”
这时,魏相正来与母亲请安,刚好在门外听到母亲对哥哥的训斥,顿感愧疚难当,无地自容。
哥哥在率军征战前的这迫在眉睫之时,还为安置四娘而劳累奔波,可自己竟为了一些龌龊私欲而给他添乱,甚至差点伤害到他性命。
想到这,魏相的眼睛不觉有些潮湿,他抬脚跨进屋里,给母亲请过早安后,转身对魏颗说:
“哥哥莫担心,魏相与哥哥并驾齐驱,也助哥哥一臂之力,活捉那杜回。”
魏颗望着眼睛血红,疲惫不堪的魏相,知道他折腾了一夜也未作歇息,就摇摇头说:
“降弟和颉颉随我左右就足够了,父亲刚故去,母亲又年迈,你就留守府邸吧!再说了,喏大的魏府不能一日无男儿。”
魏颗说着故意用手在魏相的左肩上轻拍了几下。
魏相立即感到左肩钻心般地疼痛,只得咬紧牙关强忍着。
魏颗看到魏相脸上那痛苦的变化,就又体恤地说:
“再说了,你也需要好好休养身体。”
此时的魏相,突然明白父亲生前曾经说过的话:你哥哥将来在我之上。魏相突然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日思夜想,就像放在哥哥面前的一盆小盆景,让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欣赏得一揽无余。
顿时,魏相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直发烫。
军令紧急,魏颗心里急如火,早已延迟了士贞子给定的期限,他拜别了母亲﹑妻子及众家眷和执事扑役,披挂齐备,带着魏家亲兵,策马直奔军部点将领兵,率军直驱辅氏。
士贞子的儿子士弱是魏颗的骖乘,路途之上,二人都在商讨如何战杜回。
魏颗考虑到大力士杜回自身所拥有的得天优势,是只能智取而不能强攻的,还没到两军阵前,他心中早已筹划好了智取杜回的制胜方略。
但筹划归筹划,至于说最终的胜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他的心里还是很忐忑。
“弱弟。”魏颗焦虑的说,“前番焉陵之战,我大晋能以弱胜强,全靠苗贲皇的计策。此番你我战杜回,不能碰硬,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士弱也是一脸的焦虑,“论人马精良,我们不是杜回的对手;论兵多将广,我们还不是杜回的对手;对作战经验,我们更不是杜回的对手。呵呵,此次你我可是栓在一条绳的蚂蚱了。”
“这才是你我的优势。”
“哦?”
于是,魏颗便将自己智取杜回的谋略说与士弱。
士弱听了,脸上的焦虑丝毫没有消減。因为他心知肚明,谋略归谋略,你有谋略,对方就没有谋略了,最终的胜败,还是未知数。
在棘山旷野的战场上,晋、秦两军对峙,只见步骑戈甲和战车旌旗蔽满山泽,秦军的军队阵容很雄壮强大。相比之下,晋国的军队就弱小多了,就像临时拼凑起来的散兵游勇。
但也确实如此,除了厉公留下来留守都城的老弱兵,和魏家亲兵,士家亲兵和剩途的大部份晋军都是临时拼凑的。
只见那秦国的大将杜回,生得人高马大,岿如山梁,不愧人送他外号大力士。因为他在很多战役中都是所向披靡,有些小国的将领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而不战自败。
前此年,因为士会与秦康公的关系,士会劝说成公和景公,息兵养民,有十多年没有与秦国发生兵戎相见的边界摩擦。
但几年前,士会年迈辞职,由儿子士變承袭其职,再加上景公的驾崩,而秦国的秦康公也早在景公驾崩之前驾崩了,所以,这些年,秦国便开始蠢蠢欲动,虽没有直接与晋国如何如何,却暗中操纵白狄人不断搔扰晋国边界。
魏锜生前数次与杜回交过手,都是旗鼓相当,就连魏锜的百步穿杨箭术也耐何他不得,主要是因为他有一身拨箭的看家绝招,使一杆长枪,能将对方射来的飞箭稳稳地拨开。
所以,杜回凭借着自己得天独厚的高大身躯和娴熟的躲箭本事,是心高气狂,自恃无恐。当他听说魏锜驾鹤西归后,感觉特别遗憾。
唉,魏锜唯个劲敌竟不在世了,没想到他的老命没丧在我杜回手里。
特别是这次战役,当他知道与自己对恃的就是魏锜那个初次独立统军的儿子时,简直有些忍俊不禁。
数年前的战役中,这小儿经常是给他父亲打下手的,没想到这次竟独立统率军队,看起来晋国真是派不出人来了。
与胜券在握的杜回相比,魏颗显得畏葸不安。
晋军的上军将是魏绛,上军佐是魏出;下军将是魏颉,下军佐却是魏灯。年迈的荀林父为大司马。咋一看晋军,年少的年少,年迈的年迈,魏颗倒是正壮年,却是首次为统帅。
魏绛和魏颉,只跟随魏锜参加过讨伐潞国和焉陵战役,魏出却是跟随魏锜身经百战,而魏灯,却只参加过焉陵战役。
两军开战,魏颗有点不知所措地指挥上军去与秦军的右军交战,可晋国上军比他这个中军统帅还恐慌,怯怯不敢前,还没与秦国的右交手就败退下来;魏颗又焦急地指挥下军去攻打秦国的左军,可他的下军却焦躁不安,还没与秦国的下军战上几个回合就方寸大乱,魏颉差点被秦军从战车上挑下来,也吓得仓皇败逃下来。
霎时,秦军士兵气焰飞扬,暄闹不止:
“哈哈哈……胆小鬼……哈哈哈……还魏锜的儿子呢。”
魏颗显得很恐惧无奈,只得亲率中军亲自上阵与杜回交战。可战了十几个回合,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招架不住,忙弃车跳上一匹战马,仓皇向一山谷间狂逃。
“活捉晋军统帅!”
“活捉晋军统帅!”
“活捉晋军统帅!”
秦军喊声震天。
杜回哪里肯放过魏颗,也弃车跳上一匹战马,在魏颗后面狂追,心里还不住地直乐:都说是魏锜的孩儿们个个出娄拔萃,文武兼备,难道说就是这样的出类拔萃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算见识了。
秦军像看戏一样,看晋军溃散,更加气焰飞涨,并窃笑低语,左顾右盼,喧哗不止,阵容也一片混乱。
当魏颗将杜回诱引到山坳之中后,溃散的晋军突然军纪严整,在士弱的指挥下,杀声震天的反扑回来,并大声高呼:
“杜回被晋军活捉了!杜回被晋军活捉了!”。
秦军懵懵懂懂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晋军已冲杀到他们跟前。再一听到自己的统帅被晋军活捉了,本来就轻敌涣散,听晋军这一喊,信以为真,一时,是军心大乱。
再说那杜回,追杀魏颗到山谷的深处时,魏出忽地带着十几个身强体悍的魏家骑兵从蔽处驰骋出来,并且每人手里都握着一盘带着铁钩的绳索,虎视眈眈地逼近杜回,他们分别分成四组拼命去钩套杜回坐骑的四条马腿,并一起奋力向四个方向狂拉猛拽,目的是想将他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此时此刻,杜回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这小儿败逃是假的,这是他精心策划的应战自己的计略。
杜回冷笑了一下,根本不把这十几个晋军放在眼里,他张牙舞爪地挥舞着长矛,去挑拨他们。
魏颗趁机调转马头,回身拼杀杜回。
杜回忙又丢下那八九个晋兵来应战魏颗,魏出及十几个晋将又趁机蜂涌而上去钩套杜回的马骑。
这样反复轮回数次,怎奈杜回人高马大,仍坐在马上稳如泰山。
顿时,魏颗意识到这个办法根本奈何不了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