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祎昏睡了两天,醒来之后仍有些头昏脑胀,模模糊糊之中,她看见魏老爹在门口忙活,就少气无力地问:
“老爹,您也来了?将军呢?”
魏老爹莫名其妙的怔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说道:
“哦,老爷已经入土为安了,老奴和四夫人都没有陪葬,颗公子大仁大善,所有陪葬人在封墓之前,都被赶了出来。”
解祎一听,激灵一下坐了起来,急切地环顾一下房间,又通过门口看到了外面的湖面,确实是魏府的后园子,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喝了魏灯端递的茶水之后,才昏睡到现在的,并且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魏灯说的话,是颗公子让她喝的,并说所有陪葬人都要喝的。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自主地低头默默落泪。
自己不在将军身边,他是如何的孤独和难受啊!他会怨恨我的。
解祎想着想着已泣不成声。
“四夫人莫哭,你如此年轻,后福无量呀!”魏老爹面无表情地劝解祎。
“将军会想我的。”解祎泣不成声。
“四夫人,万事皆有因,老奴是刺客,受人指示去暗杀一个诸侯,但没有成功,走投无路时,正好遇见老爷带领人马出使完那个国家往回返,于是,老爷就把我装扮成随军奴役带回了晋国。那年我才三十一岁,可老奴今年已是古稀之年。老爷赐我魏姓后也曾劝我在晋国出仕任职,可我已识破红尘,对仕途心灰意冷,连身体里的血液都冷却成冰块。唉!这几天我忽然想起师父在我下山时说过的话,果然是宿命难逃,在这繁华的晋国都城,我孤独地偷偷的了却了自己的后半生……”
魏老爹未说完也呜呜地痛哭起来,声音沙哑凄凉,从他记事起这还是第一次哭泣,为师父的预言哭泣,为自己的后半生哭泣,为老爷的死哭泣……
解祎见白发白眉白须的魏老爹哭得如此的凄悲,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也不停的抖动,忙去劝他。
魏老爹很识劝,他用袖子擦拭干净胡须上的鼻涕和眼泪,停住悲泣又接着说:
“四夫人,假如老奴说您从此以后将荣华富贵,您信吗?”
解祎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命飘何处还未曾知道,哪来荣华富贵?
“唉!”魏老爹叹着气出去了,正好和匆匆进门的魏颗撞了个满怀。
魏颗带着扈从,一进门就神情严肃地说:
“四娘,恕颗儿不孝,魏颗并没有按家父更改后的遗嘱执行将您与他陪葬,而是要您改嫁,时间紧迫,就定在今晚。”
“颗儿在说什么?”解祎目瞪口呆。
“魏颗要四娘今晚改嫁。”魏颗一改平时的温而雅尔,很武断的大声重复。
解祎如晴天霹雳,她不相信这个在自己心目中一直都是威信贤达之人,竟然在他父亲入土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将父亲的妾室逐出魏府。
看起来自己以前的担心和预感都应验了,怪不得将军临走前要更改遗嘱,他也预感到了这一点。
解祎似乎突然醒悟:有将军在的府邸,才是自己安全幸福生存的地方;如今没有了将军,怕是自己多呆上一天也是一种奢望。
常言说:人走茶凉。
可没想到会凉得这么快,又凉得这么绝情。
解祎想到了自己被魏颗从界野带回的途中情景,想到了在府里他看自己如寒冬里暖阳般的目光,想到了那次自己落水而生死未卜时,他的失声痛哭,难道说这些都是假的吗?是他在伪装,可他伪装给谁看?听苦霜说,麻郎医对自己的落水放弃救治后,他躲在角落里几乎都哭瘫了,他哭给谁看?那时将军还不曾回来,既然是哭给别人看的,干吗要躲在角落里痛哭?
再看看现在他冷若冰霜,是那么的迫不及待,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提溜出去给仍了。过去在府里,他虽说不曾对自己有过太多的言语,可从他看自己的目光里,他的言谈微笑里,处处都感觉到他对自己是极度关爱和包容的。
唉!要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实在是太难了,若不是将军故去,怕是自己到现在还被他假仁假慈所蒙蔽。
但现在的解祎,心里非常清楚,将军不在了,自己在这个魏府里再也没有资格说一个“不”字。
可她还是不甘心,“哇”!的一声泪如雨下,哭到:
“颗儿,你不尊将军遗嘱而将四娘我改嫁,四娘无怨的,可将军刚入土为安,你也容四娘为他守丧几日吧!”
魏颗如万箭穿心,但他还是斩钉截铁地大声说:
“不行!”
随即,魏颗就觉得自己语气太重,忙无奈地将头扭向一边长出了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的暴急和疼痛,缓慢而铿锵地说:
“魏颗军令缠身,急如星火,今晚嫁出四娘,明早就率军奔赴沙场,战争无情呀四娘!魏颗必须在出征前将四娘安置好。”
魏颗说完见解祎没有一点反应,只得上前屈膝跪在她面前近似哀求地说:
“求四娘了!不要为难魏颗好吗?”
解祎语塞,只顾低头流泪不语。
“四夫人,大少爷乃贤德恭孝之人,他不会害您的,您就应了吧!”魏老爹见魏颗被难为成这样,忙走上前劝说解祎。
解祎抬起头,望着眼前祈求的目光,又想起了儿时的那首歌谣,又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当无法改变或拒绝时,就选择接受,去主动接受。她想到这里还是迟疑了好一会,才无奈地含着泪点点头。
正在这时,魏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魏颗看见,急忙起向在,迎上前去。
“相公子带着一帮人马奔魏地的方向而去。”魏灯附在魏颗耳边小声说。
魏颗听了心里猛地一沉,心想:连母亲都不知道四娘嫁给魏地的何人,他去了魏地又怎么样?莫不是潜伏在途中劫持四娘?
想到这里,魏颗立即吩咐贴身扈从带人抄小路奔赴魏地去通知魏始,让他提前到途中作好接应准备。
天未垂暮,魏颗已将一切准备停当,不时地派人催促解祎赶快上车起程。魏夫人让仆役将陪送解祎的细软抱上车后,仍拉着解祎的手恋恋不舍,二夫人及其他家眷们都在一旁陪着落泪。
解祎此时已不再哭泣,只是很麻木被动地给魏夫人磕了几个头,就起身快步走出府门,头也不回地坐车而去。
突然之间,解祎对这个曾经非常向往和留恋的豪宅——魏府,没有了一丝眷恋,甚至有些厌恶和怨恨它,也包括这府里的一些人。这个府里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之前,她还担心自己的后半后会孤单地生活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小院落里,现在想想过去的担心,简直可笑至极。
解祎好想将军呀!想和他在那个小院落里生活的时光,想他给予自己的爱……想着想着,她泪如雨下,夫声痛哭。
魏颗滴血的心上,如同撒了盐一样,瑟瑟颤悸。
路途中,魏颗小心谨慎,极度警惕,一时倒也相安无事。天上没有月亮,灰白的天幕上,那些善解人意的星星也屏住呼吸替魏颗捏着一把汗。
子夜时分,前边路旁的栖鸟忽然劈里啪啦的向魏颗这边急促飞来,魏颗忙让人高举灯火,减速前行。
果然,没向前走出多远,前面的役从突然禀报:“前面一帮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魏颗心里清楚,立即大声命令扈役:
“人马准备,全力以赴保护车内家眷,万万不可恋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对方。”
众扈役皆齐声应和。
没想到蒙面人的意图也和魏颗的不谋而和,他们也是尽量做到不伤及魏颗的人马,主要是以劫持轿车内的解祎为目的。
双方如同儿戏一般地撕打了近半个多时辰,蒙面人的目的始终都没有达到。谁知那蒙面人的头领突然改变了战术而攻势凶猛,一招一式都置魏颗于险地,他的一帮人马也立即跟着头领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魏颗的扈役冷不防对方会突然变换招式,立时有几人受了重伤。魏颗无奈,只得全力以赴护车,可蒙面人的头领一点也不体谅魏颗的谦让,仍是步步紧逼,欲伤人夺车而去。
在这紧急关口,魏始带着人马火速赶到,他不知道蒙面人的底细,以为是拦路劫匪强贼,就毫不留情,直逼蒙面头领人的要害。
这帮蒙面头人已拼撕多时,眼看就要得逞时,咋被魏始的人马杀了个随不及防,就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际了,人马立时有多人受伤。
蒙面人头领也因为已耗战了近一个多时辰,已不是魏始之对手,只是很吃力地应战。
魏始却直取他的要害。
魏颗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忙用手中的武器将魏始刺向蒙面头领人的利剑拨开,说是迟那是快,魏始的利剑被魏颗这一阻挡,虽没刺中蒙面头领人的胸脏,却刺在他的左肩上。
蒙面人头领受了伤,带着人马夺路盾去,魏始何等聪明,知道颗公子故意放走那蒙面人,也就不去追赶。
这时,正好袁期也带着人马赶到。
魏颗见到袁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仰天叹道:
“啊!天下无道,常与善人呀!看起来我魏颗做得适合天意。”
魏颗说着,拉着袁期的手走到解祎的车前,“唰”地用手掀开车窗帘,并让役人高举火把近前,好让袁期看清车内的解祎。
车内,解祎的心早已麻木,任凭车外撕打,她也无动于衷:生也好,死也好,反正都一样。
当窗帘被拉开,解祎与袁期的目光砰然相遇,不禁猛地一惊,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死结的心似乎有复苏的愿望。
每次绝处都会遇上他的救助,他真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这下好了,但愿飘零的生命能有一片净土可以栖息。
魏颗不容他俩说话,随手放下窗帘,并将袁期拉过一旁,说道:
“时间紧迫,可兄长还是有话嘱咐袁弟。”
“兄长有话,直讲无妨。”
“四娘对家父痴情笃深,她若不从期弟,请不要苦苦相逼,魏颗感激不尽。”
“兄长怎么说这话?她若不情愿于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对她使强的。”
魏颗很信任地点点头,又回头吩咐魏始,一路上护送他们周全。然后,欲上马而去,但又停了下来,这样反复了数次。
突然,魏颗猛回身,扑通一声跪在解祎的车前。因为激动,他身体起伏了好一会,才流着泪,动情地说:
“四娘,今天,魏颗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我的憎恨,但魏颗这样做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家父,更无愧于你呀!只是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与你细说此事。以后,你会明白魏颗对你的良苦用心。”
男儿有泪不轻掸,男儿膝下有金钱,魏颗为她倾其男人所有的尊严。
解祎听了魏颗的话,“唰“地一下拉开车帘注视着魏颗,她仍然是冷冰冰的一脸的麻木,但眼睛里已没有了恨意。
魏颗也抬起头,就着朦朦胧胧的灯火,情不自禁地望着解祎,深情地说:“我喊了你几年四娘,今天就让我喊一声你的名字吧!”
魏颗仰头向天,竭声高喊:
“解祎!!!”
在空旷寂静的深夜,魏颗的声音,如骏马在山谷间振鬣长鸣,久久回应不息。随后,他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带领扈从策马飞速离去。
人是万物之灵,到人间肩负使命,爱恨不能由己,道路前生已定,魏颗他也想爱呀!爱他心目中到尊的女容,可他不能,日月如若并肩,那苍穹其不要变更,他生命中的红颜呀!你可知他现在内心深处的痛……
安排好你的一生,让你与别人共梦,这是前生早已的注定,让你幸福,这是他对你最大的笃情,他的心里真的很痛很痛……
大爱无欲,说起来容易,咋做起来是这样的沉重。
懵懵懂懂中的解祎似乎悟出了些什么,急忙探出头来冲着魏颗消失的方向高声哭喊:
“颗儿!魏颗……”
魏颗早已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而无影无踪,并没有听到她这深情而又凄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