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有人来后园子看解祎了——魏妈亲自给她送过来一件新夹衣,说是夫人让送的,因为天凉了夫人怕她受寒。
解祎接过新衣,兴奋得手舞足蹈。她想:一定是魏将军让夫人送的,原来将军的心里一直都挂念着自己,他现在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等他忙过这几天肯定让人来接自己进府,要不将军也会抽时间来后园子看自己。
魏灯看她激动得连活都无法干时,心想:怪不得姐姐想离开后园子,她一定是有更好的去处。
解祎在兴奋的期待着,一天、两天……
已经好几天了,府里也没人来接解祎,魏锜也没来看她,她接到新衣后的幸福和快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人叹息着坐在屋室里伤感,抚摸那件鲜衣想心事。忽然,她听到园子里有走动说话声。
啊!是不是将军来接自己了!
解祎忙从屋里跑出来,隔着院子的门缝向园子里张望。
尽管来人是背对解祎,她却非常肯定不是魏将军!好像是带自己回来的那位魏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解祎想起魏公子一路上对自己的尊重和照顾,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情不自禁地开门跑了过去。到了来人身后,她微笑着俯身施礼说:“又见到您了魏公子!别来无恙?”
那位公子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向自己问好,只是不屑地扭头嗔了一眼。
也就这不屑的一眼,他的心在一瞬间不由自主的有一种忍也忍不住的颤悸,忙又惊奇得转过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欣赏着解祎。
解祎惊得忙用手捂着嘴。
眼前这个男人,额头饱满,剑眉斜插,面部棱角分明,神情冷酷,而又不失英威俊美。他不是魏公子,但却眉宇之间与和蔼可亲的魏公子很酷似,只是他看上去,好像也比魏公子年轻了些。
解祎见眼前的公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慌忙改口说:“我是那院子里的,您有什么活尽管吩咐。”
“新来的?”公子英锐冷俊的脸庞和咄咄摄人的目光里,突然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柔。
“正是,快月把了。”
“是乡下来的吗?”
“哦……是。”
“从吕地来,还是从魏地来?”
解祎无法回答,支吾了好一会,也没有说出来,赶忙开话题,说道:
“院子里还有事,我过去了,您若有事就喊我。”
公子嘴张着,还要往下再询问,解祎已飞跑进院子里,像一片奇异夺目的白云,飘逸而去。
公子很失落的望着解祎消失,他的心,也被那朵美丽的白云带走了……
公子很想与解祎攀谈会,她却离去,他心想:这么胆大,没等本公子问完就敢跑开?他从她的相貌和语气上感觉她好像是异国人,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乌云里一缕阳光,让人的眼睛猛的一亮,让人的心猛的振颤的那种感觉;就好像看惯了万紫千红的艳花怒放,却忽然发现幽静碧绿的草地上有一朵淡雅的小白花兀立在其间。
他的心,已没有刚进园子里时的平静;于是,他唤来通门口的门役来看护儿子,迫不及待地朝解袆进的那个院子走去。
这位公子,便是魏相,魏锜的次子,魏颗的弟弟。
魏相刚走到院门口,又停住了,他想:她不愿与我多谈,我现在追进去又能怎样她?对她使强吗?不行的,过两天还要出使东方的齐、鲁两国,不如等出使完齐、鲁回来,再好好理会她;再说了,她藏在这幽静的后园子里,又已是初冬,府里很少有人来这里的。
魏相想到这里,又转身回来了。
因为明天一早,还要跟随士会起程去周王室聘问,还是等回来再与她理会。
魏相离开后园的时候,站立在通门处,徘徊了一会儿,很是担心。
如果魏绛和魏颉去后园习箭,这叔侄俩都是少年轻狂,一时兴起,万一对那姑娘做出轻狂之事怎么办?于是,他吩咐通门的门役:
“年前不要让人随便进入后园子,省得有什么闪失。”
因为几年前,后园子曾经有人落水身亡。
他回到府里,又特别嘱咐魏进:
“冬天到了,后园子冷清的很,尽量不要让人到后园子里随便走动玩耍,特别是小孩子。”他知道,如果不在后面加上‘特别是小孩子’这句话,怕是连他也感觉自己的交待站不住脚。
“是,相公子,您放心吧!前几天,绛公子和颉公子去后园习箭,都通门门役给拦下了,因为颗公子也这样嘱咐过。”魏进嘴上答应着,表情却怪怪的,他想:相公子怎么也关心起这后园来了,那姑娘可是颗公子带回来的。
魏相不放心,又向父亲和母亲如此交待了一番。父亲是莫名其妙,母亲却眉头紧皱,心焦如焚,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相儿了。好在明天相儿就要随士会去周王室聘问了,待他回来,也许一切已尘埃落定。
魏相走了半月之后,这天下午的后晌,魏锜从朝中执事回来,突然很想到后园子里去走走,他已经好久没去那里了,前些天忙的时候,甚至在夜里都梦见后园子。于是,他跟夫人说:
“我到后园子里待会。”
“天都这么凉了,还去那冷清的园子里做什么?”魏夫人的心猛的一抽,尽管她已做好了心里准备。
“很久没去了。”魏锜边说边走,人已走出屋室。
“且慢!”魏夫人在他身后猛吼了一声,随即,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慌乱的拿了件衣服,走到丈夫跟前,给他披在身上。
魏锜被夫人的吼叫惊得猛地停住了脚步,见夫人的吼叫只是为了给自己送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吓老夫一跳,哪有夫人这么心疼人的?身体衰弱的人怕是要被夫人给“心疼”死的。”
魏锜走后,魏夫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舒服,就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案旁品茶。心想:这位姑娘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会给这个府邸带来什么呢?是福或是祸?她真如颗儿所说的那么恭善吗?如果也像环儿娘一样,把这个府邸搞得这个家鸡犬不宁怎么办?
魏夫人叹了口气,闷闷不乐的坐着。
这时,正好外面有人报说“颗公子回来了!”
魏夫人正沉闷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稍许。
魏颗进来,给母亲拜过安,发现母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心疼的同时,也担心母亲因解祎姑娘的事和父亲发生了口角,可母亲提前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魏颗便拭探着问:
“母亲怎么了?”
“唉!你父亲去后园子了,他终于去了,也该去了,那姑娘在后园子里恐怕是等得度日如年了。”魏夫人苦笑着给儿子说。
“家父什么时候去的后园子?”魏颗很紧张地问母亲。
“唉……刚才,刚才去的。”魏夫说着示意儿子坐在自己身边。
“哦!万事皆有因,有我和二弟在,母亲还担忧什么?母亲可见过那姑娘?”魏颗的心里,突然昏天黑地,如临深渊一般的恐慌。
“我见她?我见她做甚?”魏夫人不屑地昂着头,笑了一下,但笑得很不自然。
“在将她带回的途中,观她倒不像卑贱龌龊之人,反而是一身的富贵之相,言谈举止,一颦一笑,皆透着一股灵气,母亲若见了她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事已到此,心如万箭穿的魏颗,仍不失明智豁达,他使出浑身解数来宽慰母亲,但他心里却悲悲凄鸣:
此时,谁能明白我魏颗心里的痛啊……
“颗儿在开导母亲?难道说你的母亲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吗?啊……呵呵!”魏夫人终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她想:儿子的胸怀倘且如此,更何况他的母亲!现在,倒让儿子宽慰起母亲来了;这事若让外人知道了,岂不责论于我?自己素来厚心待人,受上天眷顾,环儿娘那么不善,都没有致自己于死地,那位叫解祎姑娘,再不良不善,难道说比环儿娘还不良不善吗?
于是,魏夫人的心里,一下子轻松释然了。
魏颗离开母亲的院落,突然辩不清东西南北了,不知道自己的院落该往哪边走。
忧心殷殷,谓之何哉!
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落,一看到妻子,便有些趔趄,站立不稳,迎出来的妻子忙上前扶住了他,惊问:
“夫君这是怎么了?”
他一手扶住妻子,一手捂住心口,悲绝的说道:
“这里……累。”
本来他要说的是“这里痛”,但一出唇,“痛”变成了“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