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魏锜写好了告假奏章,准备侍朝完毕呈给景公,却突然得知次子聘问周王室归来的消息,他当然想见到次子之后再去属地了,因为去属地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所以,写好的告假奏章也没有递上去。
魏相随士会聘问周王室归来的当天,向景公复命,景公设燕礼为他们接风洗尘,并逐个赏赐了聘问周王室的使者。
君主款待宾客臣僚,有飨礼、食礼和燕礼之别。就礼数而言,飨礼最隆重,食礼次于飨礼,须在宗庙中举行,而燕礼又次于食礼,在王宫的后殿和偏殿举行。
食礼以进食美味为主,燕礼以饮用佳酿为主,而飨礼,是二者兼有。
因为无乐不礼,不管是飨礼,食礼,或燕礼,皆有乐师和乐工演奏。
景公设燕礼款待归来的臣僚,从午时一直延续到晚上,都是自家人,也是安闲自乐,不醉不归。
魏府已知晓魏相还国,正在王宫复命,尽管未还府邸,但府上府下已是一片喜庆。
魏相回到府里已是亥时,冬天的亥时已经是深夜了,魏锜﹑魏夫人还有魏颗仍在魏夫人的堂室等候魏相,其他人因为夜寒皆歇睡去了,就连魏相的妻子也回自己的居处了。
魏相拜见了父母,与魏颗比肩而坐。将景公奖赏的清单递给了父亲,魏锜看都没看就随手给了夫人。
魏相有些微醉,因为高兴他在晋王设的酒宴上多贪了几杯酒,但头脑非常清醒,他有条不紊地向父母讲述了这次随士会聘问周王室的园满经过。
魏锜看到两个儿子跻跻跄跄,都能为国家独挡一面,心中感到非常的骄傲和欣慰。
“两个儿子都在,老爷定夺一下去魏地巡视的事情吧,这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赶到冬至前做这事。” 魏夫人则趁着两个儿子都在问魏锜。
“父亲,您也很久没到魏地去了吧?”魏颗试探地问父亲。
“这个吗!”魏锜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是的,为父是很久都没到魏地去了,这次就让为父去吧!”魏锜很想带解祎去梁地的猎场狞猎,现在正是狞猎的好时机。如前几天颗儿所说,这几天追查战役惨败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正好去梁地歇歇心,也省得被那先縠牵扯。
“让四夫人也随你前往,在起居上也有个照应。”魏夫人看透了丈夫的心迹,主动送了个人情。
“四夫人?”魏相迷惑不解地望着母亲。
“是的,相儿,”魏夫人笑着说,“明天中午与我相儿接风,我儿也正好拜见一下父亲的新人。”
“哦!”魏相似乎明白了。
“让她随去也好,她好像也懂得药理。”魏锜脸上有藏不住的喜色,从内心感谢夫人的善解人意。
“父亲最好向大王多告假几日,尽管在魏地住着,家里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给您送信的。”魏颗说。
“明天,我让役人将大王给相儿的赏赐,与各院派送一份,我要给四夫人最贵重的,以感谢她治好了环儿的失音,这样可以吗老爷?”魏夫人笑着问魏锜。
魏锜心里乐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说:
“这属于夫人份内之事,不必征询老夫。”
“怎么回事?环妹失音?”魏相不解地问。
“哦,是这样的相儿,你哥家的祥儿与环儿在一块玩,不小心把耳屎弄进环儿嘴里了,谁知耳屎竟能致人失音。相儿可想而知,你三娘是善茬吗?哎哟,一想起她当时的哭闹,为娘现在还后怕的浑身哆嗦,可在当时,有些人不但不压服,还默不作声地纵容她。”魏夫人边说边看魏锜。
魏锜瞪了夫人一眼,忙将脸扭向一边。
魏夫人又接着说:
“当时,还多亏了你那四娘,麻郎医都治不好环儿的失音,你四娘却药到病除,若不是你四娘,你母亲在你三娘和你父亲面前,怕是一辈子都说不起嘴了。”
“哦,母亲要好好谢谢四娘,还有嫂子,听到没有呀兄长?让嫂子也谢谢四娘。”魏相没见到四娘,已在心里对她有了好感。
“为娘当然要谢她了,这两天给各院派送珠宝,我要将最贵重的送给你四娘。”魏夫人仍边说边觑视魏锜。
“不仅如此,平时母亲要善待她,对她好些。”魏相又说。
“你这相儿,怎么说话的?平时你母亲不善待谁了?”魏夫人笑着瞪儿子。
“哈哈哈……”魏锜、魏颗也跟着笑,魏相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已近子时,魏夫人让两个儿子早点歇息。
魏相离开母亲的堂室,并没有回自己的居处,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去了后园子,因为这个后园子里有他的牵挂,牵挂那个他随士会聘问周王室之前在这里见到的那个姑娘,尽管在这里只见了她一面,但她给人那种清新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知道她现在已经睡了,但他今晚如果不来这后园子里心里就不踏实。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在这寒冷的子夜,魏相不带一个仆役,独个儿来到后园子,他猜想后园的院落已经从里面上了栓,便摸黑来到院落的后面,大冷的天,他背靠着院落的后围墙,将脸贴在冰凉的墙上,感觉好像能听到那姑娘熟睡后的呼吸声,他多么想让这长夜快点过去呀!人在舒心的时候是不能留住时间的,但在盼望中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时辰的步伐加快。
魏相决定明天就将她唤到自己身边使用,等木已成舟之后再给母亲禀报。
唉!自己身边早就该有个贴身的侍妾了,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没想到上天竟然将这么中意的小佳人给自己安排在这里……
一时,魏相心里甜蜜得无以复加,兴奋得难以自禁,一点也没有一路奔波的疲惫。
魏相正陶醉在甜蜜的幸福之中,有人突然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醉意未消的他心想:谁拍我?夜这么深了,谁还会伏在围墙上用这种方式与自己打招呼?莫非是她?
啊!真的会是她?她也睡不着觉吗?我没有睡意是因为她,她睡不着觉是因为谁?是因为我吗?他的心猛的狂跳起来,急忙转过身,不由得惊呆了……
因为他转过身,借着适了昏黑的眼睛仰头观看,却没有一个人,只有冰硬的围墙,他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
刚才明明有人拍我,这人哪去了?怎么没人?是她又离开了吗?可她离开的时候怎么没声音?哦!对了,她来到我身后拍我时也没有声音,我的天哪!没有声音,那不是人们所说的鬼吗?
没有月光的夜,后园子混混沌沌的,冰冷的风无处不在的袭垄着一切。
魏相不相信鬼,也不害怕鬼。他已经适应黑夜的双眼,高度集中地在混沌中寻捕着什么,这时,他肩上又被人轻拍了一下。
这一次,他不容拍他的那人有回手之际,劈手按住了肩上的那双手,抓住一摸,他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一片被风拽下来的枯树叶。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冰冷的冬夜,魏相就这样依着后园院落里的后墙,想念着他牵挂的人。
夜已经深了,解祎仿佛有感应似的,怎么也入睡不了,这是拥有将军之后她第一次独宿,没有将军的鼻息声和体温,顿觉天气寒冷了许多,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依赖将军了,她喜欢将军那爱怜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她身上,她在将军的视线里做什么事情都很愉快。
这时,窗外传来枯树枝被风吹折又劈哩啪啦的落地声,她赶紧将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强迫自己睡去。
她又想起了在后园子里的那些日日夜夜,还有那些日日夜夜里自己的盼望。她想起了小魏灯:这么冷的天,这么孤寂的夜,他还是一个人在后园子里吗?每天还在忙碌那些干了就是活儿,不干就不是活儿的事吗?
可是,都好些天了,夫人为何还没有将魏灯差到她的院落里呢?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里,解祎在梦里竟然梦到了后园子和小魏灯,睡醒之后,仍然听见小魏灯的说话声在耳边萦绕。她睁开蒙胧的双眼,见天已大亮,就懒懒的披衣下起来,坐在有炭火温暖的内寝里,睡眼惺忪了一会儿,穿衣起来,打开堂室的门,靠在门框上迷迷糊糊地发夜症。不一会,果见小魏灯提着木桶从外面汲水回来。
“啊!果然是你呀魏灯?”她吃惊地跨出门,着上履,腾腾的跑到魏灯面前说。
“谢四夫人!”魏灯扑嗵给解祎跪了下来。
“呵!怪不得四夫人点着名把你要过来,这么懂事呀!”苦霜从外面回来又笑呵呵的对解祎说,“相公子回来了,夫人让您中午过去吃饭。”
“哦!知道了。”解祎冲苦霜点了点头,忙又让魏灯站起来说,“以后不要喊我四夫人,要喊姐姐。”
“魏灯不敢。”
“听你喊四夫人怎这么别扭。”
“哈哈……”魏灯和苦霜都笑了。
因为中午聚餐,解祎早早就先到了魏夫人跟前,为的是想看到将军,一天没见到将军的她有点精神恍惚,可将军并没有在魏夫人的房间。
可解袆一来到魏夫人的房间,就发现有一张冷俊孤傲的面孔,不停地用含情脉脉的眼睛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这张面孔,还有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遇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相儿,这就是你四娘,快来拜见她。”当魏夫人让那又含情脉脉的眼睛来拜见自自己的时候,解袆才知道,这个就是相公子,将军的次子。
“什么?四娘?”只是一瞬间,解袆又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无法言表的痛苦和绝望。
“怎么了相儿,愣怔那干吗?快拜见你四娘啊!这就是为娘昨晚给你说的治好环儿失音的四娘。”魏夫人催促着。
“哦……拜……拜见四娘。”魏相的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然后,没有揖辞礼便快步离开了。
魏夫人望着儿子的背影,一脸的困惑:
“这相儿,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中午,魏锜和魏颗因应酬都没有回来吃午饭。
饭桌上,魏夫人春风满面,有声的有色地讲着相儿这次随士会聘问周王室的圆满,又如何的受到晋王的赏赐,末了又说:
“晚上,给各院分送的珠宝归了类,这两天让人派送过去。”
解祎仍然发现那双痛苦而绝望的眼睛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扫来扫去。她不敢去瞧他,只是低头默默而小心的进食,尽管她很有食欲。
“吃什么呀吃!不会吃你面前的,饿不死你就是你的福,你是魏武子的女儿吗?怕是你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因为环儿被祥儿致失音的事情,尽管被医好了,可三夫人仍不能释怀,只是无处发泄罢了,今天便借着在全府上下在堂厅聚餐进食的机会,拿环儿出气,以暴发心中的不满和委曲。
魏夫人知道三夫人心里有气,可现在老爷不在,她岂能容三夫人如此搡带环儿,便吩咐魏妈:
“魏妈,你侍候环儿吃饭,别累着三夫人,三夫人出身尊贵,身体枵薄得很呀!”
魏夫人说着,居高临下的望着三夫人。只从老爷身边添了解袆,她更不把三夫人放在眼里了。
魏妈没等魏夫人说完,高大的身躯已站在了三夫人身后。
三夫人立时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吃饭,因为激动,她拿筷子的手颤抖着连菜都夹不住。没有了魏锜的娇宠,她在这个府邸里一无所有,连一句牢骚话都说不得。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对面默默低头吃饭的解祎:
她的席位应该排自己的下首,可今天怎么会排在自己对面,与颗公子和相公子他们并排?
哼,若不是这小野妖儿,老爷怎会冷漠我?都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她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正好被老爷给遇上了?
这时,魏相浑身颤抖的站起来,踉踉跄跄的离开席位,表情冷峻的如刀刻冰雕。
“怎么了相儿?”
“相公子好像不高兴?”
“让他歇去吧!他好像很疲惫。”
……
魏相一声不吭地在家人的问候中拂袖而去。在跨出门的那一瞬间,他的赤衣下摆,被寒风给高高的撩起,背影煞是英俊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