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县知县更换,云浮一直没有出面,本地的高官们只知道钦差微服私访,具体是哪个朝中官员,一时间猜测成云。
定远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县城,但是能在此地为官,不论是知府还是巡抚,在朝廷上都有认识的人,关系也千丝万缕,已经有人快马加鞭的派人去京城一探,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钦差。
结果,朝廷那边根本没有口风,因为云浮亲自出行,其他人哪里能知道是皇帝本人呢。
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他们才更加恐慌,因而也有所收敛。
洛子懿从知县家里出来,神智又有些凌乱,偶尔会做些噩梦,时常会从半夜中惊醒,但是她看到云浮在房里,却常常觉得别扭。
又是一个午夜,云浮躺在床榻外侧,他盯着里面的人,俊脸上暗沉一片。
春末,天气还很寒冷,洛子懿似乎将被子全部蒙住,她缩在被子里面,很快就缩成一团,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尖。似乎,她很喜欢这样的睡姿,仿佛只有这样才足够安全。
经历了又一场生死,洛子懿的安全感反而越发薄弱了,甚至连云浮,都不太相信,时常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这些,云浮都知道,他时刻担忧着,但是却毫无办法。
“不要走,不要扔下我自己。”被子里,传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但是很快,洛子懿的声音就变得尖利起来,她的身子也跟着剧烈的颤抖。
又做噩梦了。
云浮的眉头一阵痛意袭来,他迅速翻身,侧着身子小心地将人抱在怀里,一声又一声地低柔安抚:“不要怕,洛洛,我在呢。”
这句话,他说了不下千百次,总希望能安抚住她。
洛子懿的记忆虽然不在,可是对云浮的熟悉感并没有全部失去,她在云浮一下一下的轻拍之下,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即使还在梦中,但是并不在挣扎了,也没有推开搂着她的人。
云浮无奈地叹口气,更加坚定了治好洛子懿的决心。
这两日,宫中来了口信,御医们说,并没有治疗洛子懿的药,拿来的那些只能调理她的身体,还有一些安神的良药。可是她现在似乎更需要奇珍药材,她的心智一天不修复,便要饱受梦魇的折磨。
云浮沉浸在自责中,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更恨可恶的命运,明明他们已经守得云开,但是却让她跟着自己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十几年前,她流离失所,在外流浪,后来被迫入朝为官,和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权利的漩涡中你争我夺,多次困于危险的境地,那时的他,对她还有怀疑,甚至一度和她成为敌人。这样一个受尽了苦楚的人,终于成为了他的皇后,他以为她生活安逸,会更开席,谁知深陷后宫那个巨大的牢笼之中,她反而不开心了。
如果可能,哪怕用江山去换,他也希望洛子懿平安。所以,对于大臣们希望他早日归朝的想法,他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了。这一次,只要没有救治好洛子懿,他便不准备回去。就当他是最后的任性吧。
当晨曦的第一抹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的时候,云浮第一时间醒过来了。
他并没有睡多久,但是惦记那个传说中会出现的神医,每天早早起床,亲自去城中的几家医馆走走,一边买药一边打探。
城东的第二家药行,也是知县儿子王守哲诬陷他的那家,主人已经换了,药材也都是新的,非常齐全。小二看到来人了,又看到云浮气度不凡,立即笑着迎上来:“客官,这么早,您需要什么药,小的帮您看看。”
药行不比医馆,医馆有大夫坐镇,药行的客户一般都是倒腾药材的,接触的人大部分都是懂行的行家。
云浮打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药名之后,淡淡问道:“我夫人受了惊吓,记忆残缺不全,偶尔会想起来一点事情,但是很快就忘记了。”
药行也会买药给普通人,如果是小客户当然不会重视,因为他们的时间宝贵,每天批发药材,靠的是走量而不是只卖给一两个人。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他们要是遇到像云浮这样一看就是贵公子的人,多半也是愿意的。
权贵之家买的药材多为珍稀品种,出手也阔绰,不差银钱。
小二眉头一皱,随后道:“客官稍等,我去问问我家掌柜的。”
珍稀之物,还真的不一定。他们药行当然也有镇店之宝,但是不一定是云浮需要的那个。
不多时,小二便回来了,他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对云浮拱手:“不好意思客官,本店的只要安神的药,您要是需要,我们掌柜的可以破例卖给您。”
云浮预想之中的事情,他也没过多失望,看时辰不早了,估计洛子懿也起来了,便准备回客栈和她一起用早膳。
他前脚刚要跨出药行的门槛,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公子,听说后头在城中有个药材拍卖会,您要是又有空的话,可以前去一试。”
云浮脚下没停,除了门槛后才转身,看到掌柜的站在柜台那里,正看向他这边。他对掌柜点点头,意为感谢。
“这本是内部消息,我见公子心系夫人,便想到我家里的老妻,公子不妨提早打点,那个经办人姓马,大家都叫他马三,您要是有心一试,可以和此人联系。”
掌柜的也是一片好心,云浮没有参加过什么药材的拍卖会,但是京城里面也偶尔会有富贵人家举办些夺宝鉴宝的大会,那些文人墨客也会办墨宝鉴宝的盛会,和主办方有些关系便能夺得先机。他又联想了男童说过的话,神医不日便会出现在城里,兴许,便会在这次的拍卖会中现身。
他冲掌柜的道了谢:“多谢掌柜的,如果内子能康复,就凭掌柜的提供此条消息,我定会登门道谢。”
掌柜的却连连摆手:“公子不必如此,不过是我听来的。”
两人客套一番,云浮便返回客栈,他对掌柜的话却并不是口头上的感激,如果那药材丢洛子懿有用的话,他肯定是要好好感谢掌柜的。
洛子懿已经醒来,简单梳洗后便坐在靠窗的位置,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她不知是在看外面的风景,还是在出神。
云浮陪她吃了早饭,便让手下去城中打探马三的事情。
不过,这个马三,来头却不小。他能操办这个药材盛典,背后的靠山也不简单,马三的表姐夫,却是定远的知府。
本来,官府的亲戚经商也没有什么,本朝虽然禁止当官的经商,但是对于官员亲属却没有要求,只要不和官员的工作发生关系,都是允许的。
但是定远县的知县有问题,知府作为上级,肯定也跑不了,他们官官相护,没准知府也是一丘之貉。
云浮早有怀疑,不妨趁此机会好好查一查,兴许就能有蛛丝马迹。
云浮深谙官场之道,也知道没有完全清白的官员,对于那些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只要没有犯过大错,而且对江山社稷还有用处,他都会酌情处理。他继位没有多久,前朝遗留的问题很多,朝廷的官员已经被清洗,换上的都是他以为能胜任工作的,不过地方上却未必。天高皇帝远,那些地方官如果不是和前朝余孽有连带关系,或者关系不明显,也都继续连任了。朝廷只负责官员的任命,至于监督权,往往在地方。而地方上的官员们在彼此利益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总归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新王朝刚成立,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云浮想趁着出宫这段时间,认真体察民情,切实地为百姓做些实事。当然,如果遇到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他也绝对会论功行赏。
下午,云浮就受到了邀请的信函,是马三的小厮亲自送来的,邀请云浮参加两日后的拍卖会,位置在中间靠前,给了云浮很大的面子。
“爷,到时候,要不要通知地方?”
手下的意识是担心人员冗杂,会威胁到云浮和洛子懿的安全。
云浮却摇头,他既然是微服出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表露身份的,以免节外生枝。至于马三为什么会这么痛快,还不是看在他让人送的银子的份上。
人为财死,马三是个商人,肯定不会将上门的买卖往外推。但是区区一个拍卖会,光是入场的资格就要花费不少开销,可见马三的生意经很溜,他真的是能抓住一切赚钱的机会啊。
银子花了,马三那边也打点了,一切就等待拍卖那天,云浮暗暗期待,希望真的可以拍卖到珍奇药材,洛子的身体受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每天看到洛子懿郁郁寡欢的样子,云浮何尝好受,他更想看到从前那个灵动俏皮的人,不是在深宫中郁郁的皇后,也不是在朝堂上逢迎的洛大人,而是那个他不曾看过的,在江湖上游历的豆蔻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