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垂手直立于一旁,面无表情看着面前打扮雍容的女子似在思索着什么,不禁上前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莫不是你不想在这宫里待下去了?”
要知道,今日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刚到此处、默默无闻的小姑娘了,而是受人尊敬敬仰的贵妃娘娘,只要有一个不小心,便极有可能毁了拓拔野的计划。
届时朝野上下皆不得良果,更不必说他们这些替人卖命的。
拓拔宫羽收回落于远山的目光,强下下心中难明的酸涩,后才的轻轻启口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说话之间,她抬手抚着桌上的金属漆器,免不了又想起以往在家乡生活时的时光,虽是简单,却比现在这般与人勾心斗角的强。
似看出了她面上的难过,暗卫眸光忽而转暗,整个人似被浇了盆凉水般,冷得很。是以挞拔野的话声犹在耳,此次来,他不光要将他的近况告知挞拔宫羽,还要将她在这宫中的境况给打探清楚。
“既然当初选择来了这里,现在不论如何亦要撑下去,那边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暗卫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方才那般紧张了。
兀自坐到软榻上,她垂眸点头,手指却不受控制的轻点着楠木小几,现苏云与阿娇的关系已不似当初那般牢固,纵是如此,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世间男子大都不能从一而终,苏云既能给自己恩宠,亦能让自己失宠。
由此观来,她还需万分小心。
在感受到了一阵没由来的担忧之后,拓拔宫羽抬眸对上五丈开外立着的人,勾唇一笑,看着那人走近时,才笑道:“我这里自当是谨慎的,可不知你们那处准备得如何了,总不能让我在这里盯着他,你们那儿却出岔子吧?”
她话音极低极沉,似山间寺庙辰时准时响起的钟鸣般,给人以飘渺之感的同时,莫名让人为之一振,恨不得将所知皆吐露出才好。
“是。”暗卫神情淡漠答,腰板挺得笔直。
就这么等了许久,挞拔宫羽都未听到这人再出声,心里疑惑的同时,涌上了一股子烦闷与燥热不安。
她的耐心,随着这人的沉默而越来越形于面容。
沉浸在她绵长柔和的尾音中未回神来时,暗卫头上忽然飞过了一只银质杯子,紧接着“哐啷”声自地上传来,他猛地抬起头来,动作利索的到她身前跪下,脸上是醒悟过后的惭愧与自责。
“这般心不在焉,他怎就派你来了,也不担心误了事!”拓拔宫羽冷冷嗤了几下,面露不屑,拂袖之间,携了一阵凉风。
风从那人面前掠过,几息间有暗香浮于二人周身。
“您放心,”暗卫垂着头,目光直直落于地面上,“我们那边已准备好了,皇上已于朝臣面前宣布,不日便出征。”至于接下来,就要看她这颗“暗棋”是否下对地方了。
“你的意思是,他那边都妥当了?”挞拔宫羽讶异道,眼中明显有一丝猝不及防之色。
暗卫如实回应,“是的,皇上早已整顿好兵马,也已布好接下来的每一步,还望您能更仔细观察,毕竟您身涉其中,是成是败都与你有关。”
自觉说的这话有些过了,他鞠了一躬,略表歉意。
刚垂下的手又迅速抬了起来,拓拔宫羽指着面前这人,面露不可置信的神情,她未料到,拓拔野竟这么快便宣布了!如此一来,自己这里的一切都需更加确定才好,只有如此,才能配合好他的计划,争取一举拿下。
“除此之外,他可有其他的要你告诉我,或是他现在可有其他事情要我去做?”她放下手,步子微微后挪几毫,涂着蔻丹的手指紧了紧薄绸绢帕,整张脸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一丝隐藏的情绪。
善隐喜怒哀乐,情绪不显于面上,是她这些年来练就的本事。
看着这个面色平平的女子,暗卫坚定摇头,“除了好生盯着他们外,就没了。”盯着,待拓拔野出战时里应外合便好。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皇上还让您汇报近来这宫内的状况,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一一细述。”
她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又不语,暗腹诽着若毫无隐瞒的将宫内近况都告知这人,他被抓了,她岂不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了想,挞拔宫羽又问:“挞拔野可说了要我如何汇报,是直接与你说还是要我亲自写一封信?”
暗卫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出来前主子确实未说具体汇报方式,现他听到面前的人说话都是满满的嫌弃与不耐烦,只好答:“娘娘自便便好,您放心,您的东西我一定带到。”
闻言,拓拔宫羽冷笑,“好,好得很,你且等等,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他。”说完走到案桌后,伏下身子取了笔墨纸砚。
此时房内只有她二人,丫鬟自是被打发出去了。她细细研磨着砚内浓稠的墨汁,不久,满室漂浮着淡淡的墨香,香中又有隐约的肃穆。
说肃穆却是太过,只不过气氛又凉了几许。
暗卫就这么静静等候于一旁,远远看着微泛黄的宣纸上多了笔墨,依旧面不改色的候着,像失了知觉的木偶,一动不动只等人吩咐。
写至中途,拓拔宫羽不似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经意问道:“此番回去,东西交到他手中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若无意外,七日定到。”沉沉的声音响于耳畔。
她低头继续下笔,细细的狼毫笔被稳稳握于她手中,笔尖墨汁饱满,微泛着光亮,浓稠的墨汁顺着笔尖汇聚为一个个周正无比的字体,再诉近况,又道安心。
她只将近日苏云及阿娇的情况写于纸上,却只字未提自己,只盼着他见到信后能安心,心里更有把握些。
一笔一划,拓拔宫羽写得极为认真,姿态虔诚,也只有这时候,面上才有安详与浅浅的喜悦。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暗喜于打进的窗来的阳光下跳动着,久久不散,却给她添了宁静之美。
“娘娘,时候不早了……”暗卫等得久了,心中犹豫着是否出言时,却已开了口,当真是嘴比心快。只怕再晚些,太阳下山了,又要晚些时辰才能赶回去。
这番心思她不知,只依旧是伏在案上动笔,良久都不言语,倒惹得那人自觉多余。
写满一张后,拓拔宫羽又拿过一张接着写,动作不徐不疾,可把暗卫给看急了。纵是如此,他也目露褪却,暗升怨怼罢了。
“好了。”她放下笔,话随笔落。
暗卫上前接过信,恭敬鞠了躬后开口,“可还有什么吩咐的,或是有什么需要我代为传话的?”
想了想,她轻轻摇头,所有想告诉拓拔野的皆写在了纸上,至于口头的话,倒也没什么好让人代为传达的。
“这次回去你定要小心些,到时若出了差错,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挞拔宫羽依旧是那副轻蔑的口吻,眉梢高高吊着,举手投足间满是对这人的轻视。
“回娘娘,属下定万分小心,还请您莫要担心。”暗卫答得极为自信。
心里不禁暗嗤,自己既能做挞拔野的暗卫,自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若不然怎么会毫无阻拦的就进了敌人的宫里?
他将信塞到了胸前的暗袋里,临走前还嘱咐她几句,话中无非就是让她安心观察着这宫里的一切,静候着战鼓声。
对此她了然于心,一个颔首的动作便表达了所有。
“你且快去,早日赶回去才好,”拓拔宫羽催促道,边又打开窗户向外瞟了一眼,见人甚人在才回头看了眼那人。
瞥眼瞬间,却只见一角衣裳消失于对面窗前,窗外树上的叶子微微颤着,后渐渐归于平静。
无人注意到,一抹黑色身影迅速从树上蹿下,脚底生风的往宫门那处赶去。
挞拔宫羽缓缓踱步至窗前,看着树下空无一人,呐呐着点头,“这样就好,他越早看到信,越好。”还望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自己蛰伏在这宫里也有不少时日,这么多日的努力若毁在了一个小小的暗卫身上,未免太不值得。
垂首一阵后,拓拔宫羽往软塌那处走去,如释重负的躺在榻上,嘴角却勾起一抹让人难以看懂的笑。
是时门外响起丫鬟的叩门声,“娘娘,用膳时间到了。”
“将膳食提进我屋子里来。”她闭着眼答,黑亮顺滑的长发搭于白绒垫子上,整个人懒散悠闲极了。
丫鬟又折回了膳房,好一会儿才提着食盒回来。
看着桌上用精致瓷碟装好的菜,挞拔宫羽却难得的没了胃口,或许是心中有事,连话也不爱说了。
“娘娘,这都是您爱吃的菜啊。”丫鬟执箸惴惴不安说了句。
今日的娘娘,似乎有什么心事。
“罢了,今儿我胃口不好,将东西撤下去吧,你们也去外边守着,我想歇息了。”她重重放下碗筷,闷声答。
丫鬟不敢再多问,快手快脚将膳食给提了出去。
没过多久,那带着信的人顺利出宫,马不停蹄赶往另一片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