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于金色琉璃瓦上脉脉流淌，朱红色高墙于霞光中更显肃穆。黑色身影摸了摸胸口那封信，而后手起鞭落，策马奔腾。跨过山脊，淌过河流，途中风餐露宿，纵是万般艰辛，依旧甘之如饴，终于在几日后的晌午，回到了那片有妻有儿、有爱有温暖的国土。
此时的挞拔野正伏案小憩，宽大的两只袖袍灌了满满的风，垂于案缘旁，似两个囊袋般鼓鼓胀胀。
殿外一身影匆忙求见，他懒懒应了一声，公公才将那人放进来。
噗通一声，那人直直跪下，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皇上？”暗卫声音低哑道，自进了城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宫内，衣服也没换下就直接来面见，满身的疲惫自都烙在那脸上亘着的皱纹里。
好在路途虽远，却未遇上危险。
案上人微微颤动，不过是短短片刻后，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发亮的看着面前几丈开外立着的人，眼神中忽闪过惊喜之色。
“回来了，她那处可是一切都好？”挞拔野开门见山问道，声音深沉而有力，带着点隐藏着的欣喜与期待。说这话时，他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笑，下巴倨傲的扬起，神情举止中尽显帝王威仪。
幽深的目光将黑衣男子盯得不禁心生敬畏，尽管被他帝王之风给震住了，暗卫还是飞快从胸中取出那封未受到一丁点损坏的信来，恭恭敬敬递给案后的人。
“回禀皇上，她已被封为羽贵妃，后宫之人对她都很是敬畏，不少妃子皆道她得了圣宠，近日可谓是风头正盛。”他细细道来，彼时他已将进宫后所见所闻俱都记在脑海里，这才能给主子最全面的信息。
挞拔野缓缓颔首，未再答复。她既得了盛宠，那阿娇岂不是妒忌更甚了？想到此，他又笑了笑，迅速接过暗卫手上的那封信，手指抖了抖，微泛黄的信纸被平铺在漆黑的桌面上，整整三页，满满当当，隐约还留有墨水的清香。
他并未着急着看信中内容，只一个人兀自笑着。
“好一个羽贵妃，”挞拔野胸有成竹张开手大笑，眼角眉梢浮上了欣喜，“果然不负朕的期望，看样子苏云这回是输定了！”说罢，冷哼了一声。
明明此时不是伏暑天，暗卫却觉得浑身寒凉彻骨，无他，只因那回荡于殿内的笑声仿佛有种魔性，给人以不寒而栗的威慑。
是时殿内寂静无声，挞拔野负手绕过桌子，依旧未看那封信。
“主子？”暗卫不明他晦暗莫名的脸色是何意，犹豫小半刻后才敢问出口，难不成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妥帖？
惴惴不安之余，对面的人盯着他摇头，脸色不好亦不坏，偏偏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想也是，帝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
似乎没看到他不安的眼神，挞拔野咳了几声，转身肃然道：“除了信，她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你转达没有？”
以挞拔宫羽的性子来看，应该还有口信。
“回皇上，”暗卫又将腰杆子弯下去了些，“并没有，她似乎很想念家乡。”那时挞拔宫羽的眼神频频流露着对故土之思，那是种任何人都能觉察到的别样的情感。
对于此，他只点到为止，毕竟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听闻此话后，挞拔野敛下双目，心中微微惊异，神色仍然淡淡如春风拂面，绕回案后，整个人如释重负却又万般无奈的坐到椅子上，揉了揉生疼的眼睛。
她竟然没有传来口信，实在有些难得。不过这也说明她确实谨慎了不少，知道传口信给暗卫有多危险。他倒不是担心暗卫被人抓住后会招供，而是担心苏云查出暗卫身份，从而牵连到挞拔宫羽身上来。
倘若真如此，自己的计划岂不是要推倒重来？
良久，挞拔野方才道：“说说她还有什么表现。”他来了兴趣，指着暗卫问，心里那根弦紧紧绷着，只要有响动，便会断了一般。
暗卫生怕他听不清楚，回答的音调都不自觉抬高了些，“除此之外，她并未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她表现，也没像是出什么岔子。”
想来也是，能当到位高旁人的贵妃娘娘，不正说明了那苏云宠爱她么，这还能出什么差错？
若她这颗“暗棋”用得好的话，出征也就稳胜了三分。
思到此处，暗卫吁了口气。
听到他这样说，对面的挞拔野也松了口气，两眉间蹙起的褶皱又被这话抚平了不少，心中的弦又松了几分。
“这自然最好，”挞拔野气定神闲道，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桌面，叩叩的声响回荡于大殿，突兀得很，“怕就怕她心软了，到时候狠不下心了。”说完伸手捻起桌上信纸。
泛黄的纸被捏于两指之间，没一会儿，边边角角便变得软塌塌的。
他垂下头，指腹轻摩挲着纸，粗略的扫了几眼，内心的忧虑陡然被喜悦取缔，越看到后面，面上的笑容越明显，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暗卫见状，不明所以的跪了下来，内心惶恐至极，“皇上？”
“起来，信中道了好消息。”挞拔野直勾勾望着他，眼中带着惊喜之色。
看来自己最初的计策还是管用的，将挞拔宫羽放到敌人的身边，总归还能得到点有用的东西。看了第一张信纸后的挞拔野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撑着桌面的手微微收紧，整个人笑得不能自已。
“真是好啊。”他笑道。
“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暗卫果断站了起来，看他高兴的样子，心里泛起疑惑来。彼时虽亲眼看着挞拔宫羽写信，却不知信上的内容。
现下主子这样开心，信上定是有有用的信息！
如此猜测了一番后，暗卫心中也开始欢喜起来。
笑了许久，挞拔野才停下，双颊微微泛红，明明神色慵懒，目光却露出了尖刀般的骇人的厉色。
自知多嘴了，暗卫屈膝跪在地上，请求责罚。
“怎又跪下了？起来罢，何罪之有？”挞拔野拂袖唤他起来，自己则对着桌上的信轻轻点头，双唇紧抿着，唇角略微上扬，现在心情好，也就不与这人计较了。
而后暗卫如同一蹲石像般一动不动站着，头快低到了地上去，“小的多嘴了，不应多问，以后不会了。”边说边又将头垂低了些。
自己这爱多问的老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
“无妨，去取个火盆来。”挞拔野指着门外，又瞥了眼手中的信，顿觉身心俱舒，近日来的疲惫都被这封信给扫去了。
到榻上卧着，未过多久，他便阖上了几日都未曾紧闭的双眼，昏昏然睡了过去。暗卫进来见他歇下了，也不冒昧出声扰之，只端着火盆放在架边，又一动不动站在旁侧。
盆中熊熊的火焰跳动着，明亮的火光将一旁暗卫的脸照得通红，不一会儿，他满脸都是汗，连带着身上都变得黏腻了不少，没得命令又不敢走，只好笔直的站着等候，管他衣服已湿了几层。
中途火盆被换了几次，暗卫仍是一声不吭站着，直到天际火红的卷云将脸打得通红时，才听见榻上之人的轻唤。
睡了许久，挞拔野伸了个懒腰，见下边的人守在火盆旁，才记起自己要做什么。
“将火盆端过来。”他手指着地上的火盆，眸中的潺潺溪水于火光照耀之下，发出了透亮润泽的光，亦如他此时的心境般，澄明无比。
移了脚步，暗卫轻轻将火盆端近，生怕内里的灰尘飞上他明黄且纤尘不染的袍子上，待火盆被轻轻放下后，挞拔野才起身朝案子走去。
她脚步迈得坚定无比，每一步都似棋盘上无悔的落子。
“皇上这是要做何？”身后响起暗卫的询问声。
挞拔野顿了顿身子，还是将那封信拿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看完就烧了罢。这是他的习惯，亦是谨慎之举。最后一抹余晖收起时，他盘腿坐在榻上，目光淡然，与那跳跃的火光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久久没有将纸扔到花盆里，他还在犹豫，自己看了这信心情便喜悦起来，或许，这信留着也不是不可？
“去将门关上。”挞拔野吩咐，手指肚不断摩着信纸上略显粗糙的纹路，良久都未有动作。
见他并未有动作，暗卫只得转身将门掩上了，一时之间，浓浓的火星味弥漫于整间屋子，因着无风，窗户打开也无用。
在外的公公闻到火星味儿，赶忙欲进来探探究竟，“皇上在里头可还好，老奴可否进去瞧瞧？”
“不必，朕好得很，你就好好守在殿外罢！”挞拔野答，声音高亢。
公公在外踮着脚，想看看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听闻皇上这样回答，才放心的转过身去不再看。
而后屋内二人就这么静静盯着火盆里燃得正旺的火，破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噼里的火花时不时飘到高处，再熄灭，整个殿内烟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