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自镂空熏炉中缓缓流散,不过半刻之间,暗香浮动,侧卧在贵妃榻上的拓拔宫羽指点着丫鬟将果盘子端来。
殷红的果子静静躺在果盘里,皮泛着晃晃的光,隐约还有未擦干的水渍,看起来新鲜美味极了。
“娘娘,这果子是圣上命人送过来的,说让娘娘趁着新鲜,赶紧尝尝。”丫鬟把果盘子放到她面前的矮桌上,又端上一壶羊乳来。
果子的甜香、浓浓的奶香混杂着屋内熏香,将空气染得甚是甜腻,甜腻得似给人喉咙里裹上了一层蜜糖,黏稠难化。
“昨儿皇上去哪位主子宫里歇着了?”拓拔宫羽将红提放入口中,眼眸不抬的问这替自己捏腿的小丫鬟。
昨夜自己等着苏云来,无奈到了夜半红烛都快燃尽了,都没见他过来,难不成他又去了别人的寝宫里?
只要不是阿娇,旁人倒也没什么。
丫鬟停下手中动作,异常兴奋,“奴婢听闻昨夜皇上批折子晚了,就宿在自己的殿中,并未去哪个娘娘宫里歇下。”说完就扑哧笑了几下,脸上难免露出奚落的表情。
如今皇上可是独宠着羽贵妃,就连皇后都给冷落了不久,白天黑夜常来这朝霞殿,别处去得也少,可不是把这羽贵妃宠上天了!
主子得宠,下人们自然就能抬首挺胸的在这后宫里做人,她们脸上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听到丫鬟这么说,拓拔宫羽吐出嘴里的果皮,得意笑着,放心了不少。
自己来到这就是要看着苏云,离间他与阿娇,为了蓄势待发的拓拔野能成事,自己做什么都行。
况且挞拔野就要出征了,她现在自当是要将苏云看得更紧些,以防出什么意外,乱了那人的大计。
饮了口羊奶,她便到榻上休息了。丫鬟见她睡熟了才掩门出去,静静在外守着。
火盆中明亮的火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依旧有不少的火星于空气中绽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主子,要不我把火盆端下去?”暗卫刚弯下腰,不远处的人便抛了个狠厉的眼神过来,他刚伸出的手悻悻收了回去。
皇上盯着这火盆看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动作,暗卫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好闭口不言。
拓拔野手捏着那几张信纸,冷冷嗤了好一阵才停下。
火光打在他俊美立体的五官之上,高高的鼻子在侧脸投下了一方阴影,半明半暗的脸上无一丝笑意。
盆里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亦如他枯井似的眼神,随着时光流逝不断趋于幽深,而后再无一点跳动的星光。
“你说,此次出兵有多大的胜算?”他轻轻启口,脸上由于被飘动着的幔帐遮了大半,忽明忽暗,叫人难以看清其上是何种神色。
站立许久的暗卫也不觉疲累,中规中矩答:“既主子心里有数,何必还要问我一个小小的暗卫。”
通常他这般问,就说明心里有了个大概,询问旁人不过是随口一问,听过也就忘了,哪里会当回事。正是深谙他怀着如此的想法,暗卫才敢揶揄回去,自己不过是个于暗中保护人安危的,何必发表言论。
可这回的拓拔野似乎格外不同,紧盯着暗卫,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架不住这人如冷箭似的目光,暗卫踌躇片刻后拱手答:“我相信主子的决定,相信她,相信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就像相信太阳东升西落般,永远不会改变。
皇上为了这事,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辛辛苦苦将人给安插到苏云的眼皮子底下,这就足以见得,为这事他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此时,皇上定是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对这回答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拓拔野旋即将手中纸往那火盆子里轻轻一扔,清烟骤起,携着一股烧纸时独有的气味,带给人一丝慰藉。
整整三张纸,都被一一扔进了泛着星点火光的灰里,渐渐被烧得漆黑,最后燃成灰烬,其上的字虽已消亡于灰烬之中,却深深刻进了他心里。
拓拔野拍拍手,再掸掸飞到衣袍上的灰,不由得想起信中所言。
那个他赏悦的阿娇终是夜夜独守着空房,等不到苏云温言软语的安慰,亦得不到他半点宠爱。
“现在的你还拿什么邀宠?”拓拔野甩袖子坐在椅上,神色略微颓靡,身子像是被抽了力气般软软靠在椅背上,颓唐得不像样。
原本就黯淡的眸光又沉了几分,这下,整个人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暗卫屏声敛息的垂头不语,装作没看到般,任由那人在自言自语。
“没关系,待我攻进去,你们一个也休想好过!”拓拔夜嘹亮的嗓音回荡于偌大的殿内,时不时夹着几声如同鬼魅咆哮的笑声,令人难以理解其中意思的同时,又给人莫名的惆怅与颓败感。
他究竟在想什么?
暗卫倏的思绪万千,有些后悔未偷看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若是看了,可能这会儿才能明白拓拔野的心境。
“皇上,您若有心事,是可以说出来的,憋着对身体不好。”暗卫边说边看着龙椅上的人,声音有些迟疑。
这时的皇上才回过神来,继而直了直身子,眸子不似方才那样深沉幽深了。
“没事,你说,后宫女子这一生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挞拔野用嘲讽般的语气问着,“是名誉,权势,还是什么?”
譬如说真爱?
他自嘲般的摇着头,又靠在了椅背上,满脸的茫然。
暗卫见他精神不太好,现下又问出与政事无关的事,便猜到了信中内容可能与女子有关,不经意的答;“回皇上,每个女子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何必非要用一个词来定义后宫的女子?这样对她们似乎太不公平。”
“不公平,难道对朕就公平了吗!”挞拔野吼道,两道剑眉快要拧在了一起。
但凡在这宫里当差久了的人都知道,皇上这样是真的不开心了。
“皇上,时辰也不早了,若不然先休息?”暗卫低声道。
“不着急。”拓拔野踱步至那黑了的火盆旁,呆呆望着,脑中浮现那被清秀字迹填满了的信纸。
信上她详细道了苏云近日的状况,亦用简短的话说明阿娇与苏云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岌岌可危,内里原因及二人的言行,都在那一行一句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无比清晰,清晰得好像拓拔野闭上眼,就能轻易想象到阿娇与苏云间的破裂。
他们破裂,他则开心。
开心的同时,又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此次你去,可还探到其他的消息了?”拓拔野似想到了其他似的问道,终于记得还有另一个人在殿里站着。
暗卫上前两步,神情犹豫。此去除了给拓拔宫羽报信、交代主子的话以外,便也没探到了什么其他有用,若硬要说有,只能是关于皇后阿娇的了。
“属下此番有听到宫内妇人议论皇后的言论。”他目光一闪,有些后悔说了这话。那国的皇后,与这边又有什么关系。
拓拔野转过身去,用命令似的口吻道:“说。”
而后暗卫便将后宫妃嫔们背后议论阿娇之事说了出来,说得极为客观,既不夸大事实,也未添自己的主观想法在内。
他没想到,拓拔野竟稀罕打听那些妇人之事。
“皇上,阿娇看来已经失宠了,那后宫的妃嫔们都往羽贵妃那头倒,倒没多少人与阿娇亲近了。”暗卫诚惶诚恐看着面前立着的皇上,心里着实捏了把汗。
话声落下,殿内又迎来了寂静。
拓拔野眉头微微蹙起,又平展开来,心里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只要听到关于阿娇与苏云二人不合的话时,他的心情总会变得无比畅快,而这种畅快,却是从未有过的。
“看来阿娇的日子不太好过啊,苏云可有软下心来,去看看她?”他挥手示意那人继续说下去,自己则悠闲的坐下。
“阿娇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苏云也曾去看过她,但据说都被她那性子给气到了,而后就鲜少再去了。”暗卫抬头答,见他没有叫停下,又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越说越来劲,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说了多少。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时,暗卫才停下,“属下在宫内探到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要说那阿娇,也是挺可怜的。”
若不是拓拔宫羽去了,阿娇或许也不会失宠。但说到底,还是世间男子薄情罢了,况苏云又帝王,这种薄情,倒也算不上。
又有哪个帝王,不是薄情的?
“她是可怜,可这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挞拔野面目狰狞道,紧攥起来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桌上。
暗卫想上前劝阻,却被他抬起来的另一只手给拦住了。
“不用担心,朕无事。”拓拔野端起桌上的酒壶,兀自斟酒小酌,没多久,脸颊上便浮了两团红晕,整个人松散得很。
见他没方才那样生气,暗卫也就止住了步子,依旧在旁静静看着。视线中,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软软靠在椅背上,目光迷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