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船终于不负众望地划到了那个小男孩儿的面前。姜怀钰和叶知秋两姐妹努力把船平衡着,许卿远则两手向前捞去,比较轻松地便把他抱了上来。
叶知秋和叶流萤连忙把自己手上的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还使劲地帮他揉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手上的温度才高了一些。
待身体不再那么寒冷之后,那小男孩儿十分感激地看着他们四个人,硬要给他们磕头,嘴里念着:“谢谢几位善心人救命之恩。如今我家中只剩下我一人了,我娘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活下去,所以我不敢轻易死去,只能在水中死撑着,希望有人能来救我。还好,你们来了,我得救了。只是可惜,我娘她……”话说到最后声音竟然哽咽了。
几人皆认真地看向小男孩儿,看他估摸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但说出来的话让他们觉得他承受了太多,也比许多同龄人更为成熟,但那种成熟稳重却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让人不禁更为心疼他了。
叶知秋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把他拥入怀中,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娘她是……”脸上是她的难以置信。
“我娘在水里为了举起我不受太多水浸泡,身体不堪疲劳和沉重,昨晚已经倒下在水里了,原本我还能把她的尸体拉住,可昨晚忽然又下了大雨,我再也支撑不住,手不小心松了一下,她就随流飘走了。我娘啊,她真命苦,是我没保护好她,是我没用……”一提起他的母亲,那小孩儿哭得更为汹涌了。
他内心在自责,耳朵里一直萦绕着母亲临终前的一句话:“一定要……活下去。”
所以他不敢轻易放弃。哪怕被大雨冲刷,他也不敢对木头松开手,直到他们来到,他始终都没有放弃。
也许是上天垂怜他,朝廷派了他们来,并把他救下,所以他们终生都会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你是最棒的。你娘如果上天有灵,知道你如此勇敢,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叶知秋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的母亲哄他睡觉一样,顿时,他的思念更深了,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
“你又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叶流萤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紧张问他道,问的同时还把他周身检查过一遍,没发现4受伤后才又放心下来。
只见一下之间,小男孩儿哭得越来越凶,却使劲地摇头道:“不是,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想我娘了。”
哦,原来是想娘了。
众人明白过来,想起他娘已经在水里丧生,不禁为他哀痛。叶知秋爱抚地摸摸他的头,尽量使他能感受到底多一点的温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我们刚刚就只见到了你一个人,能给我们讲讲你们家吗?”
叶知秋小心翼翼地问着,她怕问得太过张扬会给他造成伤害,怕他还弱小的心灵受到打击。
“我叫阿六,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他吸了吸自己鼻子上的流涕,又抹了一把眼泪道。
“那你家里其他人呢?他们……”叶知秋继续问道。
“我爹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了我娘和我,可如今,连我娘竟然也离我而去了……”阿六眼睛迷离地挂着泪水,脸上是一片泪痕,看得人揪心得像被虫子挠痒一样。
“别哭了,别哭了,有我们在呢。”
叶流萤赶紧安慰他道。
“几位哥哥姐姐,我家隔壁的王二家,他们家人也还被泡在水里呢,求你们把他们救出来。”
阿六说完,虔诚地向他们磕了一个头。这一跪,跪得众人心一痛,又是可怜他,又是心疼他。
叶知秋赶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擦干眼泪,询问他道:“那他们在哪呢?他们原本是和你一起的吗?”
“原本是,但后来我们被洪水冲散了。不过他们应该在你们救我的那里的不远处。”
阿六认真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离你不远?”
叶知秋复问道。
“因为他们是几个人,应该被冲得不远。而且,王二说过他一定不会冲得太远的,他会回来找我的。”
说着这话的阿六,眼里闪着微不可察的光芒,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坚信王二的话。但是在他的心里,他确实愿意相信王二一家并没遇难,而且他一定会遵守诺言回来找他的。
听他这么说,众人皆为他和王二之间的情感所感动。也许小孩儿之间的友谊才最珍贵呢。
“好,姐姐答应你,等我们回到高地就差人去找他们,保证把他们给你找回来。”
叶知秋温柔地对着他说道。
“谢谢姐姐和哥哥们,你们的大恩大德阿六无以为报。”
只见阿六又下地一跪,仿佛在跪神明一般。
这一跪,又叫众人心里一惊。这么小的小孩就能懂得知恩图报实属不易,可见其母平时对他多加教导过;但另一方面,众人又为他心疼,才这么小就失去了双亲,从此成为孤儿。
一个念头在叶知秋脑海里闪过,她想等到洪灾一过,她就为阿六另寻一处好人家,让人家收养他为义子,那样他便不会感到那么孤单无助了。
叶知秋不禁为自己的想法鼓掌,她想她如果是个男人,一定有救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可惜了,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叶知秋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叶流萤便接过阿六的话道:“你无需谢我们的,我们也是受圣上旨意而来救你们,所以要说恩人,皇上才是你的恩人呢。”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今圣上刚登基不久,根基亦不稳,真的是需要人心所向,所以她这一番话也是对皇上功德的褒勉,让老百姓都知道皇上的功德,从而更加爱戴他。如果一个小孩儿都知道皇上的功德,并且能够随口就说出来,岂不更彰显皇上的好了么?更何况,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他们的确为皇上所托。
只是,众人都不得不为她的这高明的一番话所折服,他们表示从没见过一个人能“算计”到一个小孩儿身上的。
不过嘛,也不算算计啦,只是充分利用了眼前的良机罢了。叶流萤心里嘿嘿地笑着,以回应众人高看她一眼的眼神,仿佛在说:不用这样用崇拜的眼神看我啦,我不是神。
众人还在用眼神互动着,然而阿六却摸不着头脑,不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却也知道感恩,当即便对皇天一拜,高呼道:“谢谢皇上隆恩,谢谢皇上隆恩,谢谢皇上隆恩!”
连说三次,以示他内心的感激。
听得他这几声高呼,众人反应过来这还有一个小孩儿呢,当即又看了过来。叶流萤赶紧把他扶了起来,有点笑话他道:“不用拜这么多的,拜一下就好了,皇上关心你们疾苦,就是他也不希望你们成天拜他的呢。”
说完便笑了起来,把众人都逗笑了,阿六不明所以,暂时忘记了丧母之痛,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流萤看他笑了,有些欣慰地说着:“这就对了嘛,人呢,要向前看,不能活在当下的。况且逝者已矣,还是节哀顺变吧。”
阿六半懂不懂,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生活了。
船还在快速地往前划着,许卿远和姜怀钰互相配合,倒还是挺默契的,至少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发现,带着叶知秋和叶流萤,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他们发现,每次救了人,她们能够很好地安抚他们,才让他们更加坚定活下去的信心。
许卿远忽而笑着和他们说话道,“你们现在和他说这些,他也未必懂啊。”
他口中的“他。”
自然指的就是阿六。
闻言,叶流萤豪爽地笑了起来,似乎笑得有些癫狂,“懂不懂我都说了,更何况,就算他现在不懂,他以后也会懂的。”
也是。许卿远心里想着,然后又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不都是要长大后才懂的吗?也许是因为一件事,也许是因为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一次灾难,但是无论是因为什么,人最终都会成长。每一次的成长,不一定收获很多,但足以让我们懂得很多事情。
总有一天,阿六会懂得一些事情的,比如刚刚他们对他所说的。
许卿远依然保持比较快的速度划着船,船上的几人各怀心思,却坚定着一个信念:一定要把还泡在水里的人们都救出来。不管他们是否还活着,都要把他们救出来再说。
叶知秋重新考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阿六,如果这次洪灾过去了,你的同伴们也得救了,你愿意去别人家生活吗?”
阿六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问她道:“去别人家?去谁家?”
看他的表情似乎不排斥,叶知秋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帮你找一户人家收你为义子,你会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