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陆倾城脱下翠绿薄丝轻衫,换上月白长褂,把发髻高高挽起,扮作一俊朗小生,这一天晚上,她要见一位至关重要的人。
万桃巷子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烟花巷,从街口就能看到这条长不见底的深巷与其他地方格外不同,鲜艳的小旗子和五彩缤纷的绸条灯笼若隐若现。因为是烟花巷,大多只有男人进入,走进巷子里,就能闻到浓重的酒味儿,各家与各家也不相同,醉翁阁招牌便是女儿红,萍水楼的十里香最为人称道,除酒之外,就是楼里的姑娘了。
在巷子拐弯处,一家忘尘楼的门口人头攒动,楼里更是人挤着人非常热闹。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吕识卿吕姑娘是这里的闻名人物,最擅长焦尾琴。话说在这个时代,焦尾琴本就很少见,烟花巷柳里竟出了会弹焦尾琴的人物,而且传说技艺十分高超,十分罕有。除此之外,这位吕姑娘传说也长了一副倾国倾城貌,出谷黄莺喉,但是,吕姑娘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见过她的脸的人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听过她弹琴的,一般老百姓也见不到,更别说听过她唱歌的,似乎还从来没有。
今天怪了,吕姑娘新编曲,决定在众人面前演奏。
知道万桃街头的,都争先恐后的来看了。
大厅雅座皆是上客,是最舒服也是最接近吕姑娘的地方,若不是高官贵胄,或芳名远扬,其他人是不配坐的,一般的人只能站的远远的,即使这样,人群也挤到了门口之外。
谁不想一睹吕识卿的风采,更何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倾城坐到了靠墙的雅座,众人静静等候吕姑娘出场。
几声竹板清脆的声音,姑娘翩翩身影从白纱帘子后飘然而至,吕识卿并没有露出真面目,薄纱遮着鼻口,但是仅露出的璀璨如星的一双大眼睛,就令听客暗自赞美。
又是几声竹板,旁边拉胡吹笛的姑娘丫头开场了,前奏过后,声音渐弱,这时,砰的一声拨琴,吕姑娘纤细白嫩的手指在焦尾琴上轻快的跳跃着,琴声由强到弱,由缓到急,悉悉索索之后,震耳的琴鸣一浪接一浪要把听客冲到弥漫着硝烟的战场,或是急流而下的瀑布,听着琴声,就像被湍急的流水击打着心脏,略有窒息感但沉迷其中,渐渐地,琴音弱下来,又像身体逐渐变轻,慢慢飞向天际去,到达极乐世界。
一曲过后,所有人的掌声热烈地响起来,意犹未尽时,吕姑娘也不见了人影。
陆倾城整理了衣衫,正要向二楼走去,她刚起身,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二将她拦了下来。
“这位爷,您可是捡到了,吕识卿吕姑娘邀您到房中坐。”
“正好,我正要去找她。”
“凭什么!”一个面色泛红,明显是喝醉的胖子,大吼了一声。
他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抓起小二,那小二本来薄身板,在胖子手里更显的瘦弱可怜,小二冒着眼泪,求饶:“赵公子,求您放过小人吧!”
陆倾城把折扇搭上赵公子的胖手,示意他松手,赵胖子推开小二,揉了揉滚圆的肚子,面目狰狞的逼近陆倾城,“你小子什么货色,吕姑娘怎么会看上你。看你赵大爷好好教训你。”
“赵公子,既然那小二认得您,您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吧。”陆倾城将折扇打开,掩住鼻子,赵胖子身上的臭汗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实在太难闻了。
“对啊,怎么着?我是常客,也是贵宾,你算什么货色。”
“听你的口气里,怨气这么重,应该是从来没得到过吕姑娘的青睐吧。”
“找打!”
赵胖子一拳打过去,陆倾城向侧边避开,又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胖子的表情松懈下来,他也想不通,看样子这小子知道,就问陆倾城,“为什么?”
“因为……”陆倾城突然把扇柄往胖子眼里使劲一戳,胖子哎呦一声,捂着左眼扑通倒在地上。身后的仆人赶忙扶起他。
陆倾城趁乱逃出,上了二楼,小二身后冒汗,嘴里念着:“这姓赵的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公子您要摊上大麻烦了。”
“别怕,不管他是什么背景,他终究成不了人物。给他一个教训,算是本公子赏他的大礼了。”陆倾城手拿折扇,微笑着说道。
吕识卿的房中清新雅致,没有丝毫烟花地女儿的矫揉造作红绿之风,反而白色和青蓝偏多。
陆倾城说:“吕姑娘,好久不见。”
吕识卿转过身时已饱含热泪,向陆倾城屈膝行礼:“陆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陆倾城扶起吕识卿,擦掉她脸颊边的眼泪,对她说道:“我也是刚刚得知,你原来在这里,就匆忙赶来了,你看,我还换了男装,帅不帅啊?”
吕识卿破涕为笑,为陆倾城沏茶满一杯。
“说来话长……陆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毕竟我换了名字。”
“对啊,吕识卿的大名我向来就知道,但原来,吕识卿就是当年的小瑶,我真的没有想到,其实,我来这里,是来找吕识卿的,你刚才在台上弹琴时,即使蒙着面,只看那姿态,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就是当年的小瑶。”
“姐姐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你虽然形态气质变得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但你弹琴的感觉,完全没有变,还是那么专注。”
吕识卿点头微笑道:“小瑶向来视琴如命,这只焦尾琴一直跟着我,我俩从来就是合二为一的,我第一次摸到它时,手指碰触略涩的琴木,挑起琴弦发出第一个声音,我就认定自己要和它走一辈子了,当时这样想,现在也是这样想。”
“不忘初心,真好,谢老先生在天之灵,知道你对这把焦尾琴的深情和你对弹琴作曲的专注,一定会很欣慰的。”陆倾城抿了口茶水,是当季最好的清茶泡制,唇齿清新留香,“好茶。”
“师傅在弥留之际,就嘱咐我不要丢掉这门手艺……陆姐姐今日前来,是找吕识卿,并不是小瑶,看来并不是来念旧的,难道有什么托付?”
陆倾城说:“那我就直说了。我是想让吕姑娘帮我一个忙。”
“这个忙也只能我来帮?”吕识卿擦拭着焦尾琴的琴身,缓缓说道:“既然是找我帮忙,那必然与弹琴有关。”
“我让姑娘弹得可不是一般的曲子。”
“一般的曲子,自然也不必找我。若说道最不一般的曲子,那必然是几十年都没有再出现的《百鸟朝凤》了。”
陆倾城心里赞叹吕识卿的聪明,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当年落魄迷茫的小女孩,而是出落成一个脱俗的奇女子。
陆倾城放下折扇站起身来,问吕识卿:“当年的《百鸟朝凤》,只有谢老先生会弹奏,而且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势,吕姑娘既然是谢老先生的徒弟,应该也会弹奏吧?不知弹奏到什么水平?”
吕识卿面露难色,双手扶在焦尾琴上。
“难道,谢老先生并没有把《百鸟朝凤》传授于你?”陆倾城心里渐渐没底。
吕识卿摇头说道:“《百鸟朝凤》,是师爷花了一辈子钻研古籍,最终收齐完整的千古一曲,师傅不会将它断掉,我必然是学过的,但毕竟这首曲子十分复杂,我现在也是只练到皮毛而已,师傅花了半辈子,才把它弹好,而我现在练琴不到十年,有什么资格去弹奏《百鸟朝凤》呢?”
“你不一样!”陆倾城说,“你弹琴的天赋,从你刚刚接触焦尾琴的时候就显现了,你忘了吗,谢老先生曾说,你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其他人要花三年功夫的琴艺练好。这也是为什么谢老先生七十年未收徒,而在生大病时非要教授你琴艺的原因。”
吕识卿从木柜上拿出一只常常的锦布白带子,这是用来装琴的,但路倾城阻止了吕识卿这一动作,她握着吕识卿的手,发自肺腑的求她:“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帮我一次。”
“实在抱歉,我不能在师傅弹这首曲子的年龄之前,这是对师傅和《百鸟朝凤》的不敬。”吕识卿把焦尾琴小心翼翼的收在锦袋中,放到了柜子里。
“您的救命之恩,我一直记在心里,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唯独这一样不行,小瑶帮不了陆姐姐,吕识卿也帮不了陆公子,请您见谅。”
吕识卿双手捧着一把尖刀,恭敬的给陆倾城递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倾城向后躲了一步。
“小瑶的命,就交在陆姐姐手里了。”
陆倾城甩开吕识卿手里的刀,呵斥道:“你想什么!我是那种,逼你还命的人吗?你的命,是那把焦尾琴的,不是我的。”
陆倾城坐到凳子上,叹了一口气:“唉,我若是得不到免死金牌,又怎么能还那个人的命。”
“姐姐所说何事?”
“吕姑娘知道过几天会有一个很大的祭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