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夏青不经意便会想起苏羽,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是这样,做着陪酒承欢之事,然而,她终究觉得,这里没有人再比得过苏羽。
一见到夏青,此人同样笑着贴了上来,“哟,大人来啦,小罗可想死你啦。”
汗颜,继续汗颜,一个姑娘说想她,一个小倌也说想她,若是让展昭知道她用他的血汗银子来这种地方,手上那根大棍子会不会立刻挥到她的身上?
夏青要了那个小倌,并未点酒,只点了壶茶,而后让小倌与她同坐,小倌倒也热情,一关上房门便要缠了上来,夏青只冲他摆了摆手,道:“你也别穷忙活了,陪我说说话便好,我今儿个只想打听个人儿,不想做事。”
小倌停下手里的动作,愣了愣,妖娆一笑,才又坐下,玩弄着自己的白皙手指,悠悠问道:“不知是何人,让大人来这勾兰院里跑一趟。”
夏青是个爽直的人,既然小倌问出了口,也就毫不含糊地开口,“实不相瞒,本官是银月楼那件案子的主审,听说你之前也是那的小倌,所以特意寻了来,你给我说说苏羽吧,比如他平时为人如何?性格如何?常和些什么人来往?一句话,本官想要知道苏羽的底细。”
对于苏羽,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该比她熟悉,于夏青而言,惟一让她记忆深刻的便是苏羽看着她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份由心而发的傲气与无惧,也是她最欣赏苏羽的地方。
“苏羽?”那罗姓小倌微微一愣,忍不住噗一笑,“大人,为何朝廷来的官儿都爱找他,难道小罗与他相比,恁那般差么?”
夏青瞧了罗姓小倌一眼,板着脸道:“本官不开玩笑。”
小倌是最懂得瞧恩客脸色的,当即收起了笑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又娓娓道来:“小羽公子平时很少与人交流,可待人却是极好的,平日里看见受伤的猫儿狗儿,也会捧着心疼的掉几滴泪,凡是被小羽侍候过的达官贵人们都说他很好相处,只是好静、不爱说话。”
夏青一边听着一边表示了然的颔颔首,而后又闻小倌说道:“银月楼后院种着一棵高大的槐树,他平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站在窗边望着树上的花朵,一看便能看上整整半日。
“原来他也喜欢槐花……”夏青用拇指抵着自己的唇角,意味深长地自语。
“小羽其实本性不坏,就是有些自命清高,其实入了这一行,还守着这些清高有何用,白白多吃些苦头罢了,听侍候他的龟奴说,每回小羽侍奉完那些客人,身上都布满了伤痕。”
“这一次,也该是他倒霉,不过话说回来,他若从此能脱离勾栏院,倒也是福气,否则银月楼的金创药虽是好药,可长此下去,怕是再好的药也救不了小羽。”
夏青闻之大骇不已,怪不得苏羽在听到勾栏院时如此害怕,怪不得他看她的眼神里会透着一抹淡淡的杀气,他一定是恨透了,在他的眼里,他们这些身着朝廷官服的人都是些伪君子,真小人。
如果他对虐待过他的人充满了恨意,会不会想要置他们于死地,杀了他们报受辱之仇呢?这个杀人动机,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可是从那日的情形看,身子单薄,没有武功且身负重伤的他,便算不晕死过去,也绝没有本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武功高强的大将军和大理寺少卿解决掉,只是此人多了点运气,有人无意中替他报了仇罢了。
夏青半眯了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倌,慢声道:“那么你呢,那些人对你也不好么?”
小倌沉默了一会儿,才老实的回答,“不瞒大人说,上这儿来的人,不论是否断袖,都是有着暴虐倾向的,他们来只是为了宣泄,压根未把咱们当做人看待,不过我是个识时务之人,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少吃些苦头,自然也就比苏羽活得快活些。”
夏青微微抿了抿唇角,后又道:“他现在尚是带罪之身,本官有些话问苏羽,他未必会说,所以想来向你打听一下。”
她突然勾唇一笑,然笑容却显得有些冷,“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不要给本官在事实上添油加醋,也别漏了什么重要的部分,不然,拿你项上人头来祭你的过错。”
夏青一边微笑一边说出这番话的模样格外嚣张,做为嚣张王爷的座下走狗,夏青吓唬人的话倒是越说越溜了,果然是近石头者,臭!
小倌被她如此一吓,自然不敢有任何疏漏,只打颤着道:“大人有何问题,小罗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那你就同我说说苏羽是怎么来到这银月楼的,平日都与些什么人接触过?”夏青的口吻很平静,然而就是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小倌也是个聪明人,极懂看脸色行事,便如是答道:“我确与他同在银月楼做小倌,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很红了,勾栏院的小倌们,大多都是由中间人上各地物色好的人选,然后或买或骗或抢的抓来,再卖到这里赚取钱财。”
他抬头看了看夏青的脸色,确定对方并未动怒才继续说道:“我曾听银月楼的主事提过,那一年送来银月楼的小倌一共十人,她留了其中五人,而这五人中以苏羽最为绝色,却也最是清高。
“此话怎讲?”夏青记得方才他也说苏羽自命清高,可是见过他两次,一次便当众解衣,一次居然还妄想勾引她,那人如何清高?还是说,于她面前,苏羽一直在演戏。
端起茶浅呷了一口,夏青问道:“这么说,苏羽在做小倌之前的事你是一点不知晓喽?”
小倌郑重的点点头,“确实不知。”
夏青闻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也没再为难,站起身便要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问道:“你还未说,在出事前,他都与什么人接触过?”
小倌一听这话,便开始吞吞吐吐,夏青耐心不好,瞧不得他那样,冷声喝了句:“快说。”
小倌被这一吓,立刻全盘托出,“苏羽是头牌,恩客自然很多,凡是朝中高官富贵者皆可花银子买他销魂一夜,其实朝中官员凡有龙阳之好者,大都来过,只是不敢伸张,毕竟传到皇上那儿,也有失颜面。”
“我知道了,告辞。”夏青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只是她并未看到,身后小倌唇角勾起的一丝诡异笑容。
其实这个结果夏青很早便料到了,只是当时还抱着一丝希望,但愿能问出些什么来。
从冷霜勾栏出来已是近黄昏,张开五指挡在眼前,夏青望着天边的阳光,心中若有所思,走到巷口,不见了枸杞。
抬头张望间,才看到她的背影正在街转角的一家酒楼里,似乎正在与谁说话,这家酒楼名为随意居,始建于本朝皇帝登基后,从最初的一个小小客栈,一步步发展为雄霸帝京的第一酒楼。
只是这样的地方,一盘颇负盛名的桂花莲子糕,都可以抵过夏家一日的花费,这里与夏家这样的穷困人家是无缘的,夏青也只是每每望而兴叹罢了,可是枸杞溜进去做什么?
夏青疾步奔去,正巧夏枸杞转过身来,夏青疑惑道:“枸杞,你在与谁说话呢?”
夏枸杞笑了笑,道:“外边太热,我便过来凉快凉快,正巧这位公子问路,便给他指了指,他为了感谢我,非要送一盘桂花莲子糕不可,我正推辞不过,你瞧。”枸杞举了举手中的荷叶包。
夏青闻言不由抬眼看了看,眼刚偏过去,目光便对上了一双细长却又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目光微移,又看见那双眸子上面两道斜插入鬓的剑眉。
他正在独自饮酒,宽大的衣袖掩住了下半张脸,坐在那里身形笔挺,虽相貌平凡,却亦是气度不凡,虽说这随意居里食客众多,风姿各异,但似眼前这位布袍男子这样清冷傲气的,却还没有第二个。
她这一看,惹得那名男子也向她看过来,随即盯住不放,这赤热的目光,似曾相识,顿时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忙错开了眼。
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忙说了句:“即如此,那在下也不客气了,多谢公子。”说罢便拖了枸杞夺门而去。
随意居胡子翘翘,笑得慈眉善目的掌柜凑过身看去,低声道:“殿下看的谁?”
那布袍男子听了,也不说话,只轻笑一声,细长的眸子里闪过淡淡的一抹光。
无视枸杞不解的表情,夏青逃一般离开酒楼,她分明感觉到那个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那么的尖锐,那个人,明明平淡无奇,但是那独特的气质却让人不能忽视,尤其是居然有这样灼灼其华的眼睛,似乎一旦被定住,便再也不能挪开,这种感觉很不好,直到离去一段距离之后,身上的压抑感才略微减轻些。
而酒楼中的男子,则侧身靠在窗边,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才放下衣袖,端起酒杯,轻轻啜饮,嘴角边出现了一丝玩味的笑容,那么闪耀夺目,当那笑容消失后,那张平淡的脸上又看不出一丝光芒的痕迹,仿佛让人感觉只是方才眼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