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一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猛地一疼,连忙抚慰道:“你别这样啊,有话慢慢说,我听着便是,到底是怎么了?”
岂料苏羽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激动:“那时候,我差点就死掉了,为了你差点死了,若不是被挑选为党项使者,我已不能踏进汴京半步,夏青,你还装做不认识我,你好狠的心。”
夏青惊骇的瞪大眼,抬起脸望着少年眼中淌下的清泪,心泛起一阵强烈的疼痛,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很模糊,一闪而过让她难以捕捉,心头莫名地伤感,好像有些话她一直想要对眼前这个人说,偏偏如今,她想不起来了。
她只能说:“夏青是谁?”
他反问:“你不是夏青么?”
夏青摇摇头:“他们说我的名字叫青青。”
“换个名字,也好。”苏羽愣了愣,又了然的点了点头。
“好吧,杀手兄,这回知道认错人了吧,你不跟着你的主子在皇宫吃香喝辣,跑到火房消谴一个小丫头有意思么?”夏青有些无奈的说。
“不管你叫什么,我找的就是你。”
“这么说来,你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了?好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夏青也懒得再多解释。
“我是来娶你的。”
“哦,嗯?娶我?”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说是杀手,一会儿又要娶她,夏青脑子转得再快也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在她思考之际,他竟然真的拉过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夏青甩开他的手,道:“你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有相公,我的相公叫展昭。”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回过头来要笑不笑地说:“他不是不要你了么?你答应嫁给我的。”
夏青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那日在街上,我一眼就找到了你,我不想惊动他们,公主要嫁给大宋的皇帝,我更不想为难宋人,所以趁他们都不在,我们走。”
夏青摆了摆手,道:“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不认识你,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哼一声,以为她疯了。
夏青尽量将语气放松,“那个……我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快死了,醒来后将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他们说我失忆了,失忆,懂吧,就是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是说,他们所有人,不单单是你,包括我自己,我全不记得了……懂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小羽,你也不记得了么?”
她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很有名么?”
苏羽摇摇头,凄凉一笑:“忘了?都忘了?忘了,也好!”
苏羽轻轻揭开了面具,隔着金色的阳光,隔着屋外飘飞着粉色落英的小屋,毫不犹豫的向她……抬起面颊。
夏青扶着门,脚步向后踉跄一退。
刹那凝眸的震憾,让她的心魂,满是颤抖。
人世间,为何会有,这般柔媚的男子?
屋外,满树繁花开得正艳,金色的阳光更为花朵们镌上耀眼的光芒,可是……当他一抬首,却似世间繁花都无俱颜色……只有他,唯有他……偌大天地,萦萦小屋,只有他深情的凝眸,唯有他……倾尽天下的容颜。
夏青看到他揭开面具的那一瞬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但是夏青却不是因为这个而吃惊,而是因为……这张脸她记得,似乎是在脑中闪过的最后片段。
“我记得你!你长得很好看呢。”夏青开口说出了这个事实。
“你……”苏羽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光彩,就像被封冻的绿草,被风一吹,又活转过来。
“不过,就算你长得再好看,我也有相公了。”夏青微微一笑。
这个让她唯一记得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已不知道他是谁,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
谁料苏羽突然上前一步,竟将她拥在怀里,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不会忘了小羽,你是在怪我么?怪我半路扔下了你,可是那日我也不知怎么了,我去镇上买红烛,走着走着,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了,清醒的时候才发现竟到了大漠,那些日子我都快疯掉了,今日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高兴坏了,小夏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看着这样一个美丽俊秀的少年为她痛心,夏青的脑子一片混乱,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只觉得这样美好的男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淡定的面对一切,而不是为了她紧皱着眉,憔悴不堪。
他的眸突地亮了起来,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对她说道:“有生之年,永如今日。”
又拿出一把银子搁在她手心里:“我有钱了,不会再抛下你。”
“你以为,这次你还能走得掉么?”突然,展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柄长剑已搁在苏羽肩头。
看着身旁的陌生男子,再望着那个自称她未婚相公的人,夏青有一丝松动,一丝彷徨。
“青儿,过来。”展昭伸出手,看着她。
她的手却被那个叫苏羽的少年紧紧牵住,使她动弹不得。
此刻,好像,一切都乱套了。
“苏羽,放开我娘子!”展昭的声音竟然冰冷的让她陌生,仿佛对眼前的少年有着极大的仇恨。
而身旁的少年微微一怔,随即一脸寒气的说:“展大侠,小夏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娘子?我记得,在御史府,你亲口说过永远都不会娶她的,不是么?”
什么?不娶她……永远?他们俩的话让夏青有些糊涂,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她看着展昭,不解的问:“他说的是真的么?你真说过这样的话么?”
展昭赫然打断她的责问:“青儿,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下个月,我们便要正式拜堂成亲了。”
“拜堂成亲?”苏羽并不理会展昭那已稍许刺入他皮肉的利剑,只是重复着这四个字喃喃出声,听着他的声音,她竟也有一丝心痛。
他着着她,问道:“是真的么?”口吻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不确定,更多的却是悲伤。
看着他凄楚的眼神,夏青没办法撒谎,这些日子,展昭对她的好,给她带来的快乐与安宁,就是她内心深处所期待的,不会有假,虽然她不记得她曾经对这个叫苏羽的男子说过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对他有怜悯有依赖有信任,却独独没有爱。
终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什么正一点点的崩落,仿佛是……信任。
看着他满眼的破碎与失落,夏青心里一阵纠结,试图抓住他的手,却被他轻轻躲开了,他的笑容惨淡之极,只是对她说:“展夫人,在下今日唐突了。”
说着,欲转身离去,展昭冷笑数声:“想走?问过展某手中的剑是否答应吧。”话落,展昭手中的长剑瞬间刺了过去,苏羽轻轻侧身避过,跳上了灶台。
“好功夫,真难为了你一直以来隐瞒得如此之好,我与青衣多次都没能试出来,最终还是看走了眼,这回怎么不扮演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倌而荣升为党项使臣了?嗯?”
展昭步步逼近,“劫走皇妃,谋杀朝廷命官,数罪并罚,这次你送上门来,那便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吧,展某早就说过,开封府的狗头铡早就磨厉了等着你呢。”
苏羽冷漠一笑,并不以为然:“又来了,凭什么认定是我做的,难道我的真实身份是杀手就一定做了这个案子么?你们查了这么久,证据呢?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来教训我?”
展昭却忽然笑了,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是啊,你从来都不讲真话,又要我如何懂?”
收起笑容,他再度斥责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扪心自问,所做的一切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对不对得起青儿?”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苏羽的痛处,他突然扬声反驳:“展昭,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我苏羽虽然双手沾血,比不过你这刚正不阿的南侠,但至少我敢说,我不曾对不起小夏,更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哼,没伤害,没伤害她怎会变成……如今你还死不认罪,好,黑的白不了,大宋人自然不会枉杀好人,迟早会查到证据的,你也不须再狡辩了,老老实实随展某回开封府大牢等着吧。”展昭说着一剑刺下。
苏羽冷哼一声,也不再分辩,只防不攻,躲避着展昭手中凌厉的剑势。
展昭笑道:“刀剑无眼,奉劝你不必做无谓的抵抗,你并非我的对手。”
“是么?”苏羽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那也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话音未落,苏羽系于腰间的软剑已经刺出,展昭知道,敢以软兵器进攻的人,内力定是极为深厚的,而苏羽竟然是左手使剑,手很稳,出手也极为刁钻诡异,这的确是杀手的武功,攻敌要害,毫不留情,而展昭与他的招数却大不相同,他出手看似简单却沉稳大度,招招攻人所必救,不浪费半分力气,很明显,这二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夏青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此刻她才知道,他腰间那光闪闪的腰带,原本是柄软剑,可作绕指柔的那种。
苏羽剑锋如水光四溅,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笑容,只余冷峻。
夏青早已吓得抱着头蹲在了墙角,他们打归打,别伤极她这个无辜便成。
他转头看她,一双深邃的眼直接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流露出一丝无法解读的东西。
二人如一猫一鼠满屋子追打,展昭像一阵风,苏羽却更像个鬼影,分不清是猫抓老鼠,还是老鼠戏猫,他们时而窜到门口,时而溜到窗边,一眨眼,又不见了,你再抬头看,丫俩人跑房梁上去了。
问题是,问题是这小火房真的是年久失修了,再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夏青从墙角缩出脖子,扯着嗓子嚷道:“你俩,给我下来。”
终于在夏青喊了数次不要上房梁的时候,那小火厨房终于挺不住它的娇躯,噼里啪啦开始倒塌。
“咳咳咳!”夏青拍掉了满身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你们俩!死定了,我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不要跑到上面去打!”
若不是她早有预感,趁着房子摇晃的时候跑了出来,肯定被砸得满身开花了。
回头,“不要过来!”展昭大叫一声,从正在掉落的木渣瓦片中钻出来,之后又是轰然一响,小破屋完全塌了。
“展大哥你没事吧?”夏青后退了好几十步,觉得不对,还少了个人,又急忙往前跑。
“你把他,咔嚓了?”
只见展昭站在废墟之中,长剑出鞘,剑上却一点血都没有沾染,夏青上前拉住他问:“真杀了?”
夏青惋惜的一边摇头,这小子,方才上窜下跳那么灵活,怎么就避不开呢。
尘土散尽时,夏青才看到苏羽像个刚从沙漠中钻出来的土人一样呆立在断垣残壁中间。
“姓展的,我方才推你出去,救了你,你却趁人之危,点我穴。”苏羽愤怒的叫道。
展昭再次举起了剑,夏青还是按住了展昭的手,实在是于心不忍,“算了,他比你小,我也看出来了,他真的不是坏人,还是不要欺负人家了。”
“我欺负他?”展昭失笑,看着夏青道:“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后,你会想将他剥骨抽筋。”
“他对我做了什么?”夏青很认真的问,她不相信她的人品这么差,会将美成这样的少年剥骨抽筋,最多只会是……卖去做小倌,然后在家数银子吧。
“我做了什么?你说。”苏羽沉声道。
“哼。”展昭不答。
“哎哟哟,党项公主的贴身暗卫和展护卫都到安宁侯的火房里聚会了,怎么你们没和本侯打声招呼?”正在他们三人僵持之际,安宁侯带着他常年四季不离手的扇子闪亮登场,来得很是时候。
“噢哟哟,现在的东西很贵的,本侯又不是皇亲国戚了,俸银不多,你们不能这样糟塌啊,当初建这个火房,花费了五百两银子,还有这么多破碎的锅碗瓢盆,这样吧……
赵祏蹲下身来,捏了捏苏羽皱成一团的小脸,道:“废了你的武功,再把你卖到小倌苑,抵了本侯的损失,如何?”
苏羽骇得面无人色,“赵祏……你……”
夏青拍手嘻嘻笑着,“卖到绝色楼去,以他的清雅俊美,风姿脱俗,怎么着也能混个头牌小倌当当。”
不愧是风流倜傥的侯爷,废了人家一身好武功,又让他再尝尝被千人凌辱的滋味,既报了仇,又解了恨,奄奄一息时直接提去开封府大牢,便连展昭都深以为然,把剑收了回来。
苏羽说:“我现在是大宋贵客,你若是敢,公主不会罢休的!”
赵祏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呦呦呦,威胁本侯,把你下面也切了!”
苏羽不说话了。
赵祏抬起手往苏羽身上点了下去,苏羽一声惨叫,随后是赵祏一声惨叫。
夏青缩在展昭身后道:“侯爷,你废人家武功你叫什么?”
本侯……本侯……点错了……不小心给他解了穴。赵祏一脸纠结的看着展昭。
苏羽白白叫了一声,觉得万分懊恼,深深看了夏青一眼,便飞身离去。
“喂喂喂,剑!你的剑。”夏青好心地拿起剑追上去。
他回过头来,面目中有几分冷冽:“小夏,你背弃了我们的誓言,但是我不怪你,我把剑留给你,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夏青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你不用把它留给我了,因为我已经不记得跟你有什么过去了。”
眼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嘴里只是喃喃的重复着:“好,好!”
一袭银衣的他是那么瘦弱那么苍白,像是一片枯叶似的在风中颤抖,他紧紧咬着下唇,凝视她的眼神满是悲痛与绝望,看着这么绝望的人,夏青一时无法再说些什么。
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想哭的感觉,就像是极度烦闷时,迎着风疯狂的奔跑,憋着一口气,直到自己无法喘息才停止,但释放的那一刹那,却令人有一种从头到脚彻底感受到酸楚的情绪。
他那决然而去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夏青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是傻傻地看着那早已消逝的一抹身影,明明知道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她会心痛。
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戳了进来,脑袋一痛,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抬头望了一眼蓝天,随后又将目光投向展昭,问:“他好似很恨我?”
怎么会这样?她想起了谁?忘了谁?伤害了谁?爱了谁?
心,为何会那么痛?
展昭手中的长剑唰一下指向了赵祏,银白色的剑刃透着阴森的寒光,万分镇定地对他说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赵祏做无辜状。
“你是,抓到他,所有的案子都会真相大白,我早便说过他是凶手,可你几次三番为他开脱,到底是何居心。”展昭手中的剑一抖。
“我刚和青衣学了一个月的无极点穴手,找不准穴位很正常的。”有人两手一摊,公然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