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她已听赵祏说起过,那个被害的宫女当时正在沐浴,而桶里的水并没有鲜血,说明当时她已看到了屋外有危险,尚来不及穿衣物,便躲在了门后,谁料,凶手还是发现了她并残忍灭口。
凶手要杀她灭口,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呢?念及此,夏青向门背看去,果然在灰砖墙面上发现了一个用血沾着写的“一”,在这个一横的最末端顺着墙淌下的血已凝固,不留意的话,会以为是死者身上的血迹擦拭在墙上。
可依照那个宫女的死法,是站着被棍子直穿下颌而死,那么她的后背根本不可能有鲜血,如此定是宫女临死前用手指沾上自己的鲜画上去的,当时凶手作案后,定是急于逃离,没来得及处理尸体,所以没有发现这个“一”。
这个神秘的一横与银月楼平西将军留下的一横,究竟是不是一个意思呢?这个发现让夏青心中暗暗兴奋不已,可是,这个古怪的一横究竟是什么?他们死前到底要告诉人们什么呢?
“王爷,晴妃娘娘贵姓?”夏青猛然想到。
“她入宫前是平西将军的远方表妹,自是姓潘。”
“姓潘……”看到夏青紧皱的双眉,赵祏问道:“是看出些什么了么?”
夏青回过神来,谨慎说道:“还不清楚,走,去看看晴妃娘娘的寝室。”
晴妃的寝室一如当日的样子,“案发后,王爷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夏青问道。
“是青衣,怎样?”赵祏挑眉。
“当时门窗都是紧锁的么?”夏青紧紧盯着那扇窗。
“皇上、本王都可以证实,都是完好锁上的。”
“那便奇怪了,不论晴妃娘娘是自己出去的,还是被人劫走,必然是要有地方出去啊,屋子完好无损,没有地道,屋顶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难不成,还能上天遁地不成?”
苦苦思索着,夏青也不得其解,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当时死者的尸体是谁收敛的?”
“是青衣。”
“青衣是男子,如何能碰宫女的尸首,尤其还是。。光着身子的?”夏青瞟了一眼跟在赵祏身后的青衣。
“当时的情形太过可怕,没有宫女敢上前。”赵祏淡淡的说。
夏青点点头,“青衣,本官问你,当你来到冷宫是什么时辰?”
青衣认真想了想,肯定的说道:“已是过了五更。”
“那你抱她的时候,她的身子还热么?”
“已经冰凉了。”
仅靠尸冷不足以判断,夏青追问:“你把宫女放下地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手脚硬不硬?好好回忆一下,尽可能说得详细一些。”
“已经硬梆梆的,但我把她放在地上时,她的脚倒还是软的,可以弯曲,给她把脉搏的时侯发现她的手已经弯不了了,取下她脖子上棍子的时候,抱着头一抬,她的脖子不会弯,整个身子都了抬起来。”
夏青听了青衣的描述,立刻知道宫女尸僵是下行的,脖子和手都不能弯曲,但腿还可以弯曲,从上往下蔓延,这是下行尸僵的表现。
由于还没有形成全身尸僵,就是说,颈部和上身及上肢已经出现尸僵,但还没有扩延到下肢,照这个推算,死亡时间应该为四更才对。
“你将宫女放在地上的时侯,发现她的身上有没有异样?”夏青之所以要这样问,是因为有可能出现尸斑。
青衣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能入宫来的女子,自是水灵白嫩的,但我将她放在地上,给她擦洗的时候,发现其身上是紫乌紫乌的,很吓人。”
这就是说,青衣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出现尸斑,所以,死亡时间至少已经有一个时辰以上。
按道理,宫女死亡时辰应该是在四更天左右,可更夫为何会敲出五更呢?这中间有一更的差距,难道是为了掩饰某个人的行径,如此,严审更夫是否会有突破?
夏青问得仔细,青衣滔滔不绝的讲,小王爷听得哈欠连天,一副没有睡足的模样,不过倒是坚持听了下来,夏青暗暗祈祷,青衣的唾沫喷得厉害点,最好给他来一个全身沐浴。
夏青邪邪的笑了笑,又立即正了面色,继续道:“王爷,那晚大家是不是都听到了五更已过?”
赵祏想了想,很肯定道:“是的。”
夏青看向他,道:“五更天已是很晚了,据说皇宫内苑除了侍卫太监太医外,其余成年男子,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许进入,为何王爷这么晚还能留在宫内?”
赵祏僵了脸色,冷声质问道:“本王的事,难道也要向你这个七品官禀报?”
夏青汕笑道:“下官这也是查案所需嘛,有些线索,很可能就在这些细节里面,望王爷见谅。”
“哼,那日平西将军归京,皇上夜宴群臣,散席后本王又和几位大人留下与皇上商议了些国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下官斗胆再问,王爷能否说得清些,几位大人,是哪几位大人?”
赵祏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八皇叔、刑部、吏部、户部三位大人,夏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夏青头点得如小鸡捣米,生怕那人时常抽风的手便敲了下来。
“现场已看完了,下官还想审审那个更夫。”
赵祏却打了个哈欠,道:“改日再审,本王累了,要先回府休息,青衣,送夏大人去太医院。”
“为何去太医院?”夏青瞪着这个吃饱喝足睡懒的家伙。
“你一个小男人,在这后宫里留宿,不住太医院住何处,莫非,夏大人想与这些公公们同居一室,嗯?”赵祏半眯着桃花眼看向她。
夏青浑身一抖,“王爷,下官还是,去太医院好了。”
“哈哈哈。”赵祏大笑着离开。
“夏大人,请。”青衣说罢向前带路。
倘若青衣说的话可信,那么凶手必定在四更天的时候到过冷宫,如果凶手是皇城内的人,只需查到曾经有谁在那个时辰离开过自己的位置便能有些眉目,可如果他说谎呢?再来当夜偏偏人多混杂,看来这个凶手很会挑时机,夏青看了看眼前这个话不多的男子,若有所思。
大宋皇宫。
夜深露重,花儿含烟,一轮银月,清冷悬在黑幕中,任云儿与它嬉戏。
御书房中,一盏宫灯之下,当今皇帝赵祯正埋头伏案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朱笔不停,案边一杯参茶已凉。
自从亲政以来,他好象没什么好好喘息过,不是天灾就是战乱,现下又接连发生了两起血案,若只是死个宫女也便罢了,糟糕的是,受害的人中不仅有父皇的妃子,还有当朝大将军,朝廷命官,这案子若破不了,必定会给朝中某些有异心之人持之把柄,众人都仰望着天子的宝座,山呼海啸,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又谁知坐在宝座之上的人真正的感觉呢?
赵祯龙目一凝,血案一事,让他心情变得极坏,再没心思批阅奏折,站起身,准备回寝宫休息。
皇宫是个笼统的词,包括两个大院子,前院的便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场所,议政殿、宴会殿、候朝殿、御书房等,隔着一道红红的院墙,里面就是后院,也就是皇帝的家——后宫,妃嫔们都住在里面。
夜已经很深了,下弦月高高挂在繁星之间,走在错综复杂的的深宫内,除了不时提着宫灯穿行而过的侍卫,冷冷清清的小路上见不到一个人,两旁花影簇簇,倒映在宫墙上,仿若一片片鬼影,月色透过树枝投下斑驳的树影,白日里下过雨,树旁的土路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偶有一两个泥坑中还盛着浊水,倒映出银月的美丽身影。
太医院规模不大,只是一个幽静的小院子,几个跑腿打杂、熬药的小太监,药房、诊室,几个年纪一大把的半老头子,不知顺亲王是如何安排她的身份的,总之太医院里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无人知道她入宫是为查案而来,这里的人都混成了精,她的空降,别人讶异也不敢露在脸上。
僵硬的梆子声响了四下,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白日里问了青衣,更夫是在敲过了五更的时候才发现冷宫出事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证明,而青衣所说的话若属实,便能证实宫女在四更时便已然遇害,然银月楼血案也是发生在四更到五更之间,这其中有些什么联系呢?
夏青本还想再去冷宫周围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有些新发现,但一想到白日里都极为阴森的地方,不由心中一紧,越想越怕。
展昭没有陪她一同进宫,这个时候她独自前往,难保不会遇到危险,可白日去已然不会再有发现,倒不如趁着她此番秘密入宫查案,尚无人知晓之时,前去一探,若凶手真是这宫里人,这会子必定还未能有所反映,可若她遭遇到不测,那便只能说明一件事,凶手就是知晓她入宫之人,而知情人中,只有那么几个,其实在夏青发现那一横后,心中已是有了揣测。
走到了这一步,查案对于夏青来说已不再是当初的权势所迫与职责所在,而是这个案子已然调动起了她的好奇心与好胜心,如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查出真凶。
皇宫大得无边无际,夜色里,夏青东走西顾,夜深了,连宫女都睡了,这个时候,正是暗中宵小活动的良机,残破不堪的冷宫在九曲长廊的尽头,提着一盏宫灯,避过侍卫,一踏上那条看不见底的长廊,夏青顿时便感觉到了一种阴冷之气,对于做过多次验尸活计的夏青来说,对于这种危险,或者说是阴气,犹为敏感。
今日是个好天气,月朗星稀,四周花丛中虫鸣蛙叫,为冷寂的夜凭添了些许生机,天空中月色撩人,借着月光,长廊里显得不是那么昏暗,然而惨白的月光,却为之增添了一抹阴森的感觉。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夏青虽然查案心切,也不信鬼神,可人似乎对黑暗有种天生的恐惧,当一个人置身于一个黑暗且十分不熟悉的地方,便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夏青眼下的心情正是如此。
银白的月光,照在花丛中,霎是好看,可再反射到长廊的石路上,便没有了一丝生气,长廊里隔着一定的距离便有一根极大的红漆圆木柱子支撑起廊顶。
夏青看了看圆柱,暗想着若是有人隐藏在圆柱后突然出手相袭,她定是无法躲避开的,冷汗不停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想了想案子,咬咬牙,她只能继续向前行进着,每走到一根柱子前便有些战战兢兢的提着宫灯四下照着,确定没有危险才小心向前行去,时而还会突然回身,直到确认身后无人才放下心来。
如此走过了半个长廊,冷宫已是遥遥在望,冷宫外有禁军值守,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嘲笑自己胆儿贼小。
身体刚放松,突然身后嗖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到了她身后。
是什么呢?夏青有些不敢回头,鸟?猫?狗?还是……鬼?当想到这个鬼字的时候,她不禁打了个激灵,如果真的有鬼,是绝对不能回头的,鬼会在人回头的瞬间吸取人的魂魄,那可真是没命回去了。
不敢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头也不回,她大步向冷宫走去,心里祈祷能赶快走到有人的地方,也有些后悔今夜的独行了。
而身后却没有征兆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仿若是女子穿着厚底绣鞋发出来的声音,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夏青握着宫灯的手指紧张得都发白了,身后的东西有脚步声,那便一定是人,可若是凶手,为何不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她?反而暴露行踪,这可是皇宫,只要她一喊,便能惊动附近侍卫,凶手不可能不知晓,他没必要这么做。
夏青真希望脚下生风,可以快点离开这里,身后渐进的脚步声有如刺入心中的银针一般,随着血四处流动,激得她全身颤抖,夏青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身后的脚步声上,无奈却不敢回头,她在脑海中反复想像着那人的外貌和衣着。
就这样,身后那人似乎在跟她捉迷藏一般,夏青快、他也快,夏青慢,他也慢,夏青停下来,脚步声也戛然而止,却一直与夏青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跟上来。
惊惧的瞪大了双眼,她不敢回身,只能左右张望,突然,她看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间在冷宫附近二层高的小阁楼,远远看去,月光下,那间完全漆黑一团的小阁楼看起来比冷宫更为破落,有些窗框仅剩窗子要死不活的挂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窗子边没有人,亦没有一丝亮光。
那里不似有人居住,深宫内怎么会有这么破败的地方?虽然小阁楼离冷宫不算太远,但是夏青此刻是绝无胆量前去一探的,她弯下腰狠狠的喘了口粗气,总觉得那间窗子里,正有个人在盯着自己。
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如醍醐灌顶,至此,之前仿佛被枷锁紧紧缠绕以至于无法呼吸的心才慢慢的缓过来,夏青回过神,慌忙向冷宫方向快速行去,却没有留意,远处那间阁楼的一扇窗子却突然打开了……
当她开始向前走去时,背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响了起来,每响一声,她的心脏便会随之颤抖,难以平息。
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有如在她心尖上开出了一道裂缝,一种麻麻的感觉顺着牙缝向全身蔓延了出来,就像是刚吃过酸的牙,继面狠狠的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骨头,那种又酸又麻的感觉,甭提多难受了。
她再度停立在下来,不敢回头,别回头!别往回看!一定是风,或者是野猫!朝前走,赶快出长廊!夏青安慰着自己,但是她知道身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追随着她,虽然没有正对上这道目光,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但是目光里的阴冷和寒意,却让人有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
夏青咬紧嘴唇拼命克制住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安慰自己不要往坏的地方想,对手既能在皇宫内制造血案,定是足智多谋之人,他此刻不出手,那定是有所顾虑,又或许是在等待机会,这个时候她不可以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自己越是胆怯,对方便越容易得手。
暗暗提了口气,“我不怕你。”夏青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她这样喊,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说给某些无形的东西听。
朝前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她慢慢数着步子,期盼可以因此而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想这些有可能是心慌过度产生的不真实的感觉。
心头突然划过一丝疑惑,皇城血案背后,是不是还另有别情?
出神间,夏青已走过了那间阁楼,“咯吱……”又是一声,这一次,夏青听得很清楚,她抬头看去,刚刚迈出的脚便停在了空中迟迟没有放下去,原来,远处阁楼的另一扇窗户就这样直直的打开了。
夏青保持着这个僵直的姿势,眼睛斜斜的瞟向了阁楼,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那里除了漆黑,别无它物,风将破败的窗子吹得吱呀吱呀作响,声音听上去很刺耳,每响一声,她的心便会随之一颤。
她屏吸凝气,朝那扇窗子看了过去,在看清楚窗内情形的那一瞬间,夏青几乎忘记了怎么去呼吸,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她此时此刻的恐惧,明明刚刚空无一物的窗内,这一次却多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窗前飘舞,影子很轻,有如一张在风中飞舞的白绢,又有如梨园唱戏女子的水袖,舞得轻盈而婉约。
夏青双眼圆睁,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个白色的影子,它那在空中轻盈的舞姿有如挂在竹枝上的招魂白帆,似每舞动一次,人的七魄便会少去一魄。
夏青什么也不能做,身子似乎无法动弹,再也不受脑中控制,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声,如濒临死亡的人听到死神到来的脚步声一般的恐惧。
白衣?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个被吓疯了的宫女在血案当晚也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那么?她们会是同一个人么?
白色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隐没进了窗子里,只露出一角,而夏青的目光仍久久没有收回来,仿佛定格在了刚才的一瞬间。
风停了些许,此时细细看过去,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这么象……这么象挂在窗子上挡风的帘子?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飞快越出长廊,穿过花丛,来到离小阁楼较近的地方,仰头从刚刚的窗子望了进去,这一次她看清楚了,果然是一半片腐朽破烂的白色帘子,帘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只余下小半块布凄凄惨惨的挂在窗前。
这一番折腾下来,夏青已是汗水涟涟,湿了全身,没有一处不是大汗淋漓,似乎要虚脱一般。
她……她这是在做什么啊?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嘛!深宫大苑内总会有些禁地是长年无人涉足的,一处久无人居的小楼,确实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地方,夏青自嘲一声,搓了搓双臂,转身继续向冷宫走去。
“砰!”又是一声声响从小阁楼处传来,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窗子里掉落下来了一般,就砸在夏青身后,夏青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每次都是在她刚刚放下心的时候,突然这么来一下!
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跟她的心脏开玩笑?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那个嚣张的家伙躲在暗处试她的胆量?那死小子是最喜捉弄她的,是他,一定是他在装神弄鬼,笑话,腐尸她都敢碰,她夏某人也不是被吓大的。
这么一想,夏青也不太害怕了,毫无顾虑的举着宫灯向地上之处照去,原来不远处躺着一个摔坏的青花瓷盆,盆子里应该在之前种过什么东西,只是早已枯萎,只余下些萎靡不振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