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并未回身,依旧看着漆黑夜空,喃喃道:“天,开始下雨了,从傍晚开始,天就一直是这样阴沉沉的,到了现在,终于下起了大雨,展大人,你说,雨儿,是不是那些天上冤魂的眼泪?”
后宫路步步惊心,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夏大人,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哭什么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谁说太监与宫女就不能有真感情,其实,我反倒觉得寇珠姑娘是幸福的,人其实很渺小,一没了就成烟,成灰,便是亲人们又能记挂几日,寇珠却有一个念了她二十多年的有心人记挂着,不是幸福又是什么呢?”夏青茫然望着他,一直看到他清晰的脸庞变得模糊,才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对上展昭近在咫尺的脸,他一双眼睛关切看她。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是如此的近,她突然好想问他,若是有一天,当她离开了,他可会记得她几日?
手上冰凉,“我……没事!今晚多谢展大人屈身于梁上大半日,否则便是借下官十个胆儿,也绝不敢再来此处。”
“这是展某应该做的,大人若真有什么事,也该有个照应。”展昭依旧淡淡说道。
明明还是官腔官调,夏青却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有他在身侧,是如此安全的感觉,眼圈再度发热,想要站起,怎奈靠在长廊上的身子发软,展昭忙上前一步双手伸出,扶在她腰间,将她架住。
她的下巴触到他的肩膀,宽厚温暖,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儿。
展昭是正人君子,不知她是女儿之身,自不会特意避嫌,唉……
索性将头抵在他的胸前,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腔内有力的跳动,靠着他的力量,重新站直起来,苦笑说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
隐约见他似嘴角一挑,“大人你太累了,回去歇息吧。”手缓缓离开腰间,一手握剑一手却又握住她的肩头,如护卫般拢着她,生怕她跌倒似的。
夏青忍不住反握了一把展昭的手臂,他转头看她一眼,手没有松开,反而也跟着握紧了些。
“大人身上很香,是什么味道。”展昭突然问道。
夏青低头闻了闻,道:“是槐花的香味吧,白日里和小六子整理了药草,每回都沾上一身。”
“喔,快回去歇息吧。”
静谧的夜,她与他终于如情人一般相依相靠,他们走得很慢,她看向他,正巧他也看向她,他笑了,笑得那样温柔,这时候的他,不再冷冽,不再疏离,这样的他,有着说不出的男子魅力。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竟然产生了默契,不需言语,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展大人,今夜你一直在场,那陈林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夏青看向展昭。
展昭沉思片刻,凝重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夏青小脸皱成一团,轻叹道:“展大人,这宫里面的事怎么那样复杂,你说是管好呢还是不管好呢?”
展昭勾起嘴角,道:“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夏大人若听展某一劝,还是早些回御史府的好。”
“大人的意思是……不管?”夏青凝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侠义心肠,嫉恶如仇的展昭竟会让她漠视不理。
岂料展昭摇摇头道:“不是不管,而是大人你管不了,此案最关键的证人是八贤王与早已退隐的老太医,大人只是个区区七品小官,八贤王如何会待见你?”
“那你依说,怎办?“夏青知道展昭言之有理。
“这正是展某欲与大人相商之事,展某的意思是,此事要管,且要找个能管之人来管,那陈林要找的不是包大人么?那就让包大人来审此案如何?包大人办案如神,且与八贤王私交甚好,交给包大人办,大人看有何不妥?”
夏青连连点头,此等大祸她如何能惹,正愁不知如何脱身,听展昭如此一说,当真是痛快之极,想这大宋之内,除了包大人肯挺身主持公道之外,怕再无人敢接这烫手山芋,如今山芋被塞到她手里,展昭竟肯在这个时候答应帮她,真是难能可贵啊,连声道:“真是好主意,只是包大人已回老家养病,不知何时才会回京?”
“大人放心,明日展昭便出宫前往隐逸村向包大人回禀此事,如此大事,关乎皇室名誉,包大人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一来二去,有个七八日便能到京。”
“展大人你真是下官的救星,便劳烦你跑这一趟。”夏青借势靠在他身上,无比感动。
展昭冲她一笑:“身为官员,若是有冤情的自然要责无旁贷负责查清,包大人也便是这样作为,大人想要查李妃娘娘的案子,展某自然是十分赞同的。”
良久,才又说道:“也许这话我不该说,毕竟夏大人是他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大人一声,我不在京的日子,夏大人还请提防那个人。”
“谁?”夏青惊问。
展昭不答,只道:“大人心知肚明,在大人审案之时,展昭在高处,得以见到那人不知何时也来到院中,阁楼四周无人巡视,寂静无声,想来大人与陈林之间的对话,亦被他听去,所以大人你要多留心眼,我怕这事情还只是个开始。”
“他,也在?”夏青愣住,猛然想起当自己说在阁楼中遇到鬼的事时,他曾极力阻止她再去小阁楼,甚至不惜出言威胁,那么是他料事如神,还是,早已知自己的身世,才会阻止自己,此事知情人不多,他是如何知道的,夏青没兴趣费脑子,她需要担心的是,那只狼会不会发了狂,杀人灭口。
夏青猛然道:“展大人,他会不会……”夏青向展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展昭却道:“他不会杀陈林,因为陈林向大人说出了此事后,他便不重要了,一个小小的太监,说出来的话,别人只当是疯言疯语,不足于悍动他的地位,这种人杀不杀都无足轻重,顺王爷不会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他真正要对付之人,应是你,还有八贤王,八贤王这些年都未道出实情,定是有所顾虑,若此事无人再提,他自然不会说,可如果大人要管,必定会去找他,而为了阻止你去找八贤王求证,我想顺王首先要对付的人,是你。”
在展昭的话声中,夏青生生打了个冷战,展昭说得没错,二十三年八贤王都可以沉默,断不会这个时候无事生非,若她管,顺王身世便会被揭露,皇上不管怎么说只是错认生母,可到底还是皇室血统,刘太后和李宸妃早已故去,也不能再说什么,而赵祏不一样,此案一旦证实,那他仅仅只是个民间布衣,若皇上念及手足之情,不杀他,也必定会被割宗去籍,从此流落民间,如同丧家之犬,身份地位一落千丈,任谁也不会甘心,所以他必定会阻止这一切,八贤王他不能动,而唯有先杀掉她,再除掉陈林,才是唯一办法。
所以说这件事,她管,是死,不管,也是死。
活该她倒霉,究竟也躲不过砍头的恶运。
一路走到现在,皇城血案已经让她逐渐不耐烦起来,迷雾重重,案中有案,受害人越来越多,满目的线索盘根错节枝桠错横回想起来却等于没什么线索,更何况如今又惹下这么个烫手山芋,反正那人也不会放过她,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去也。
沉思间,展昭已扶她回房,房中只有一张床一条凳,夏青回过神来,问道:“展大人……要睡何处?”
“随意找一个地方就行。”展昭淡淡答道,转身欲出。
脑中灵光一闪,夏青说道:“展大人,若不嫌弃……不然你就睡我这儿吧。”
“啊?这……”展昭一怔,停下了步子,双眼看向她。
夏青汕汕一笑,刚想要解释,展昭突然说道:“如此,也好。”
夏青心跳一时加速,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头麻到脚,再从脚底慢慢的倒回去,一刹那简直头重脚轻,身子飘飘,半天才应说:“嗯!”
展昭将手中之剑向着旁边的桌子一放,坐在她身边,开始脱靴,夏青怔怔地望着灯火跳动,一直走神。
“大人不睡么?”展昭自然而然的说,一手已经将一只靴子脱下,夏青急忙转头,望见房门已经紧闭,而身边这个人,显然是一副即将就寝的样子。
夏青一阵怔忪,多难得的机会啊,与他同床共枕,唯有在梦中才会出现,今番终于得偿夙愿,却又是面临生死抉择边缘,任何兴致也无。
夏青站起,展昭看着她,“大人?”很疑惑的样子。
夏青又坐下:“呃……展大人……其实我……我……”
“已经五更天了,大人就不要再想太多,一切还只是未知,还是睡吧,有事明日再说。”展昭温和地说,另一只手一动,将靴子脱下,又问:“大人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夏青咬着手指,内心激烈斗争。
其实她应该不算是一个迂腐之人,男女同睡一张床上而什么都不发生,自然是可以的,有人不可以,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可以。
某个男人是禽兽,不代表所有男人是禽兽,反之亦然。但是这里的禽兽并不是指展昭,而是她害怕她会化身禽兽一回啊!!!欲哭无泪。
眼睛乱看向周围,灯光半明半暗,却也无法遮住他的俊容,外加侠骨柔肠,加之今夜的他更显难得温柔,双眼看她,便算无情也觉有情,偏这一番毫无做作的磊落胸怀,又让她无法继续胡思乱想。
手指头快要被咬疼,只在纠结,说,还是不说?若是告之他,她便是那个托枸杞前去送信的夏家姑娘,如今唯有他才能救她脱离苦海,如果求他带着她远走高飞,在江湖中做一对神仙眷侣时,他会不会立即离她十丈远,或是老死不相往来,会不会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为了接近他,算计他?
说吧!说了就能比翼双飞,可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若要这份友谊地久天长的话,还是先不说的妙。
理智与情感相互纠结,其实她骨子里的情感压倒了理智吧,就是想呆在展昭身边,享受这份安然与不带虚伪的保护,当与他接触后,发现这男人比想象更完美,夏青真的快要傻掉,所以哪里舍得离开,可是……
展昭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声,“大人,心底在想什么?”他便算坐着,也很高大,是以微微低过头来看她,夏青正想得好处,心中如火如荼,脸上亦是野火燎原,怕被他看出端倪,转过头去粗声粗气咳嗽一声,说道:“那个,我睡外面吧。”真羞!
他倒是干干脆脆答应一声,微微一笑,满室光华皆暗,“大人不要再多想了,早些睡吧。”
的确是不早了,真贴心啊,很想就一转身抱住他,今晚上一口气吹灭这红烛,直接洞房花烛夜,从今后将他缠得死死的,再也不放开。
想象无穷无尽,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将她摧毁,夏青慢慢吞吞地将靴子脱掉,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袍腰带,保证不让一件衣裳滑落,磨磨蹭蹭很大会儿,回头看,呀,床上,好一幅海棠春睡图,他平躺在身后床的内侧,双手拢在胸前,端端正正的身姿,温温柔柔的容颜,双目微闭,长睫毛一动不动,鼻梁英挺,眉似远山,最诱人的不过那张淡淡勾着的嘴,只是不知触感好不好?夏青伸出手去,颤颤地,又缩回来。
总而言之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念及此不由捶床叹息,老天老天,她为啥不会绝世武功,要知道,若是此刻上天赋予她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功夫,她立刻,二话不说扑上去,将这个人先……吃干抹净了然后肯定会负责任的,泪流满面啊泪流满面,日后是否还有此良机?
夏青面部表情想必精彩非常,那边展昭微微一动,半睁开双眸,温和声音问道:“大人想什么?可是……还在为那案子忧心?”
“没……是我,吵到展大人了么?大人无需介怀,睡吧睡吧。”她哪有那么伟大,想案子也是想着自己能不能脱身而已,谁是谁的儿子,关她夏青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