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微微一笑,继续前行,路过花厅时,里面黑呼呼的,夏青没有进去,她一直走到回廊另一头,看到那天晚上被她撕烂的窗纸的那扇窗户。
今晚那窗户后还会有个白衣女鬼冲她笑么?
果然,又听到了卧室里传出来笑声,不过,这一次的声音要尖锐得多,如厉鬼一般。
夏青缓缓靠进那扇窗,然后突然把脑袋伸进了那个破窟窿,窗户纸上原来的窟窿比较小,夏青的脑袋往里一伸,果然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女人,跟上次一样,在笑,只不过,这一次的笑容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因为她脸上的肌肤正随着面部的抖动而快速腐烂,一块一块往下掉。
夏青正看得呆住,那女鬼猛地往前一扑,几乎贴到了夏青的鼻子尖,一股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面上的肌肤已经掉光了,除了一个眼珠还挂在眼眶里,其它都变成了血淋淋的大窟窿,晃着白森森的牙齿。
“不要过来。”夏青闭上眼睛,呼啦一下将头缩了回来。
女鬼也刷的一下,快如闪电一般,飘出了房门。
夏青转过身,对着长廊大门口方向,呵呵一笑,“不用猜,我就知道你会飘在大门口半空中。”
夏青迈步进了大堂,一抬头,就看见那具白衣骷髅吊在房梁上,那剩下的一只眼珠子正死死盯着夏青,身上腐烂的肉正一块块从白衣裙里掉下来,堆在地上。
夏青笑了,“你就不能玩点别的花样么?老是吊在那房梁上面,你不累,本官看得也累了。”
猛然,那骷髅头离开了房梁,慢慢向夏青扑压了过来。
夏青将双手背在身后,说道:“你不用吓我了,不就是为了试本官的胆量么?既是三番两次引我前来,有本事便明刀明枪的来,鬼我都不怕,岂会怕了你,何不见个面,大家喝杯茶仔细谈谈啊,呐,我数五个数,你立刻变回真身。”
“一,”夏青说着转身走到回廊上。
可是,二尚未喊出口,便生生的咽在了喉中,回廊上,她目光正对上的是一道深不可测的视线。
一道?她眨眨眼,再确定的看了一眼,是一道。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在回廊上的不仅是个男子,还果真是只有一只眼睛,与那轻笑着的女鬼相比,这更是一张厉鬼见了都惧怕的面容,满头花白的头发,一脸纵横着各种疤痕,一直波及到颈脖处,皮肉外翻,纠长成一个个肉球,一只眼睛上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乍一看,活似个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装扮,另一只眼睛还算完好,眸子深邃,黑白分明。
这男人长相如此凶恶,但浑身散发的气息却并不让人惧怕,反倒显出一种超越凡俗的清冽无畏。
月光聚拢于他身后,他的身上还有露水的腥湿气,他直直立在夏青身前,就像一个石人,有着难言的凄恻和庄重,还有着诉不尽的沧桑。
凭直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男人从前曹遇过什么大的磨难,才形成这一身的创伤,那些疤痕年代已经久远,远到他的心已不再为之有所波动,习惯了,淡然了。
“你的身法真是太快了,而且,换妆也很快。”对视良久,夏青微微一笑。
男子收回打量她的目光,未理会她,迈开长腿,往屋里走去,他的腿似乎不太灵便,稍有些跛,但他走得很从容,让人心生敬畏。
夏青转身,也随着他进入屋中。
在屋里,夏青靠在桌案边缘,双手环胸,淡定的对着陌生男子点点头,道:“你将本官引来此处,装神弄鬼引起本官注意,想必定是有冤要诉,今夜本官便在这小阁楼里开堂夜审,你有何冤情,从实招来。”
夏青话音刚落,男子便猛的曲膝跪下。
夏青手一扬,道:“起来说话。”
男子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站起躬身一礼:“小民有冤,请大人做主。”
扫了扫桌案上的灰,盘膝坐下,才道:“讲。”
“奴才一要状告已故太后刘氏,二要状告当今圣上。”男子悲愤出声。
此话一出,夏青下意识的惊跳起来,颤声道:“告……告谁?”
“状告太后与皇上。”男子再度有力出声,嘭一声跪下,低吟道:“青青小草弱似鸿毛,遭逢雷暴玉陨香消,魂其不死随风而飘,洒落山野再成新苗,待来日离离青翠含露笑,看世间清浊分明天日昭昭。”
“奴才姓陈名林,原是真宗年间刘皇后宫中的掌事公公,大人,臣等了二十三年,才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担此大任之人前来,求大人为李妃娘娘申冤,为寇珠姐姐申冤。”男子独眼中流下行一混浊的眼泪。
夏青猛然听到李妃二字,心头一跳,向房梁上看了一眼,才点头道:“你,接着说。”
于是在这个更深露重的午夜,在只有月光洒落的小阁楼里,夏青听到了一桩历史上罕见的深宫冤案。
陈林举袖擦干眼泪,咬牙说道:“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宠爱的妃子便是刘德妃,刘德妃虽然只是个临街播鼓卖艺之人,但由于长得十分出色,所以被刚刚成年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先皇看上,接着纳入了东宫,昔日的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之后,刘德妃更是从美人、婉仪,一直封到了德妃。”
“先帝子嗣单薄,后妃曾经生过五个男孩,都先后夭折,此时先皇忧心如焚,处于无人继承皇位的难堪之中,郭皇后与小太子不幸离世后,先皇向刘妃承诺,只要她能产下皇子,便册封她为后。”
“只可惜刘德妃虽然深受皇帝宠爱,但是却久久不能生育,刘德妃为竞争皇后之位,提高自己的身价,便想出了借腹怀胎的诡计,她利用身旁的一个长得有些姿色的宫女李宸,引诱先皇上钩。”
“德妃娘娘共有四位贴身宫女,名唤李宸、寇珠、紫鸢、如月,其中李宸与寇珠最得刘妃宠爱。”
“李氏本是杭州女子,生得美丽小巧,一次在她沐浴之时,先皇果真临幸了李宸,不久李宸怀孕,这时刘德妃也装作怀孕的样子,其实宫女怀孕是真,刘德妃只是安排计策,假装而已,为保计策万无一失,刘妃事先觅得一民间男婴,送入寝宫隐藏,若是李娘娘生下帝姬,便欲以此男婴桃代李僵,等到十月分娩的时候,两个龙种先后呱呱落地。”
“岂料李妃果真产下皇子,刘德妃便重金买通稳婆尤氏,让寇珠采取了狸猫换太子的卑劣手段,换走皇儿,可怜李娘娘痛苦产子,昏迷之时,尤氏立刻将一只血淋淋的剥皮狸猫裹入襁褓,小心翼翼抱给先皇过目,先皇接过揭开一看,吓得龙颜失色,失足跌下龙椅,原来婴儿襁褓内是一个满身通红,浑身抽搐的怪物,还在喵呜喵呜痛惨嚎叫的怪物。”
“尤氏说这便是适才李娘娘生下的,像是猫啊、狗崽子之类东西。”
“先皇大怒,李妃怀胎十月居然怀着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不由分说便抓起肉婴狠命朝地下一甩,只听一声惨叫,狸猫五脏俱裂,鲜血洒了一地。”
“先皇心中充满了对李妃的失望,浑身无力的跌倒在龙椅上,用微弱的声音只是说道将李娘娘降为顺容,立即送入冷宫。”
“见先皇毫不怀疑,正在宫中假意待产的刘妃娘娘心中很是高兴,之后将寇珠偷偷掉包的孩子交给杨淑妃抚养,说是自己产下的龙种,之后又将那个民间男婴抱出,说是双生子,先帝大喜,立即册封刘妃为后,后又听信刘妃所言,将其中一子立为太子,而这太子便是那日李娘娘所生之子。”
“而刘妃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宫女寇珠姐姐素来与在下知心,因良心不安,便偷偷将此事告知在下,说是若有一日她突遭不幸,便请求我为她申冤,让此事昭告天下,让小太子得以认回生母。”
“果不其然,数日后,内监郭愧以莫须有的罪名毒打寇珠,将寇珠断手割乳,寇珠承受不住,便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夏日午夜,偷偷来到李娘娘先前产子的小阁楼内,吊死在这房梁上,以期恕罪。”
“刘后宫内耳目遍布,我知她必不会放过与寇珠有过接触之人,为李妃娘娘接生的稳婆与太医花勉,被刘皇后以谋害后宫嫔妃性命为由,被判腰斩,幸得花太医早有准备,将花家唯一的儿子由老管家送走,才保花家有后,只是花小公子至今下落不明,若还在世,也当有二十三岁了。”
“而我为了留得一命,不惜忍痛毁容割面,刺瞎一眼,彻底改头换面,隐藏于深宫之中,做了一名喂马的小太监,夏大人,陈林所言句句属实,太后非吾皇生母,王爷非皇室血脉,我苟活了二十余年,就只为了这真相大白的一日。”
陈林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匍伏在夏青脚下。
听完陈林所言,夏青早已是冷汗淋淋,腿肚子直颤,良久才找回神智,颤抖开口:“此乃关乎皇室清誉,你若是信口开河,传了出去,不仅你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本官也会被诛九族,事关重大,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所说当真?”
陈林抬头,道:“绝无半句虚言。”
“仅凭你一家之言,本官如何能信,可有人证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