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夏老夫人,夏成也不准备跟着三女儿北上,他一辈子在前堂,呕心沥血,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对权谋大业已经倦怠,一心想要回归田园,跟着老母亲同去祖籍家乡,也算老有所依了。
“雪儿,我知道你很舍不得,可是离修和你这么长时间的感情了,你若不跟着他去的话,想必他始终不会安心。”夏芸然柔声和姐妹说着体己话,她来的晚了一些,祖母和父亲已经告别过了,是离修和萧家军联系的,特意在这里等她。
夏雪眼角堆积着泪花,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会相见,可她全然不惧,因为有离修在身边。可是夏芸然呢,他们一家虽然知道了些内情,但是慕容擎始终被萧雪清控制,解除蛊毒尚且艰难,更不消说将他的心挽回了。
夏芸然却一扫之前的阴霾,唇角挂着笑意:“家人平安,便是最大的福气,以后不管如何更迭,父亲已经远离朝堂,再不会担心乌纱帽不保,也不用害怕族人遭受牵连。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大抵是她风淡云轻,夏雪不再啜泣,姐妹俩拉着手回到家人身边,夏雪忽然跪了下来,而离修只是愣了愣,而后神色一整跪在她旁边,朝长辈郑重的磕头。
北蛮的“商队”再度启启程,这次不会再半路折返了。
“祖母,父亲,我也要去京师了。”夏芸然趁机和家人告别,她婉拒了老夫人的挽留,夏成对这个女儿也别无他法,只能希望她安然无恙,于是一家人分成三路,各自离开。
夏家那里依旧是离修留下的一队人马,跟着护院小厮继续扮作商队,缓缓朝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而去。
直到人影成蚂蚁大小,夏老夫人才回到马车上,人老了,精神也不济,不一会儿枕着软枕昏昏欲睡。傍晚的时候,还有十几里才能到一个村庄,队伍行进越来越开,眼看就要越过这个山头,到达住宿的地方了,谁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变故。
“夏小姐,您放心,那些人看着功夫都不弱,再说还有一队离修公子的人在护卫,应该不会出事的。”林诺看到马车掀起来一角,便主动策马过来。
夏芸然闻言皱了下眉,隐隐有些担心,叹气道:“可能是我多疑吧,不过还是小心为上,先追上我父亲,等确定他们无事之后,我们再回京。”
小心驶得万年船,林诺即使着急慕容擎的事情,但是也知道他们就算去了京师,暂时入不得宫,还要从长计议,所以没有多着急。现在他对夏芸然十足的信任。
而夏成到底没有等到儿女过来,这路山贼非比寻常,竟然连离修的人都折了一半,这还不算,最诡异的是他们意不在抢劫,最后锁定了夏成的马车,招招都是杀机。
“保护老爷。”管家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夏成左臂中了一剑,鲜血横流。
这批山匪来势汹汹,训练有素,老人孩子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所以一时间众人还能有余地保护夏成,可是敌众我寡,不一会出现颓势,夏成的后背空了,一柄大刀直直地劈过去,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成儿!”老太君声嘶力竭,叫了一声突然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凌厉地射向夏成。
哐当,大刀生生被撞偏了,落到了地上,足见出手的人内力深厚。
承子诺拉弓的手没停,连发三箭,箭箭毙命,将悍匪头目悉数射杀。他身后的那队萧家军终于派上用场,将剩余的匪徒斩杀殆尽,唯一的活口也咬舌自尽了,根本不招是谁指使的。
夏芸然让月儿安抚家人,她亲自给父亲包扎,这次竟然有些手抖,幸亏她赶来了,不然后果……
承子诺看不下去,接替她的工作,为夏成消毒止血。
“应该是萧雪清的人。”夏成喘着粗气,额头冒出冷汗,却没有喊一句疼,他得罪的人不多,恨他入骨的,就这么一个。
夏芸然逐渐恢复镇定,去为老夫人看诊,将人唤醒后安抚一通,一行人才重新上路,这次小山村也不保险了,她提议还是多行了几里地到镇上。
夏成很感激女儿前来,当然没有不应的。
至于商队,已经死伤几人,不过现在有了萧月白的一队人跟着,想着离修那里未必会顺利离开,夏芸然便和父亲商议:“不如让商队去追随离修吧,萧家军跟着父亲更稳妥。”
“都听你的。”夏成似乎一瞬间苍老许多,低低地回应。
夏芸然出面,再次感谢商队的护卫,言明随自己来的这队人留下,商队本来都是离修的人,当然求之不得,带着她的亲笔书信离开。
晚间,在镇上修整的时候,夏老夫人破天荒的要求和夏芸然同塌而眠,说的都是老人家的担忧,“我原本想带着你一道走,现在谁不知道京城是龙潭虎穴,那些大臣不是辞官就是自贬去地方,根本没人肯留下。不过如果你去意已决,祖母也管不了你们年轻人,唉,人老了,倒是成了你们的负担了。”
老太太认为孙女太执着了,加上这次被萧雪清的人刺杀,心有余悸,不想看着孙女冒险。
可夏芸然心意已决,委婉的让祖母安歇,她第二天直接和父亲坦白。
夏成看着坚定的女儿,除了叹气之外,还多了几分赞赏,瞥了一眼在马车上殷殷期待的老母,终是压低了声音:“你有这样的志向和胆识,为父很欣慰。你说的对,那人不但是你心悦之人,还是大明的君主,一旦他陷入险境,江山社稷也会毁于一旦。到时候苦的是黎民百姓,可是为父经不住磋磨了,唉,你且保重。”
“父亲放心,待会帮我和祖母告罪,我昨天对她说了谎。”夏芸然苦涩一笑,微微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泪意,过了片刻,她才缓缓抬头,此刻眼神纯净,“父亲,就算不成功,我也希望能救出慕容擎。”
她其实没有父亲说的那么伟大,只是偏偏爱上的人,是个心系天下的君主。她能做的,只是帮助他驱除毒蛊。
天下事,唯有离别最为伤情,可是即使夏芸然送了一程又一程,她的家人终究和她相去甚远,各自一边。最后还是夏成让她停下,她才和承子诺林诺他们回到去往京师的路上。
远在深宫的慕容擎,虽然仍然是本朝君主,但是朝政明显把持在萧雪清手里,他对此也并不是毫无知觉,只是萧雪清的话他从不反对。
只是,再缜密的计划也有疏漏,偶尔萧雪清派来的太监注意不到的时候,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提醒他,不止一次。有据称伺候过他的老嬷嬷,还有些王公大臣,不过都很隐晦,每次他都严厉的斥责对方:“雪清一心为大明着想,绝对不会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
肯定是萧雪清能力出众,又掩盖了他身为君主的光芒,众人才反对的。不过每次他自己回想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直到他碰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人。
御花园里,慕容擎一个人在树荫下纳凉,原本照顾他的公公被临时叫走了,他摆脱了其他宫人独自一个人清静清静。成天被看守般看着,他越来越烦躁了。
“陛下,您还认得奴才吗?”细声细气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紧张。
慕容擎回身,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公,不过看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个低等太监。他闻言摇了摇头,虽然熟悉太监的面目,但是委实不认识。
小太监直接跪倒,膝行到他腿边,仰头看着他,眼泪汪汪的,竟让他觉得可怜,结果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
“陛下,大家伙私下说的是真的。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公公一边擦眼泪一边哭着,“奴才伺候你好几年,后来贵妃娘娘回宫,直接将奴才等老人换下,奴才还以为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快,没想到您果然被她操纵……”
“放肆!”一道尖刻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是之前服侍的主事公公,他脚步匆忙的赶回来,在小公公开口之前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娘娘而被责罚么,竟来到陛下跟前嚼舌根!老奴看是娘娘对你太仁慈了,你却是个白眼狼,倒打一耙。”
慕容擎还要再问,又听一个宫女来禀,说贵妃娘娘想和陛下去御书房商议要事,他只得将事情暂缓。
而等他前脚刚走,管事公公便将多嘴的小公公看押起来,等萧雪清结束了一天的议事,才得知始末,先夸了一通,之后将多嘴的小公公直接丢在一口废弃的井里。
这件事情做的不隐秘,她甚至威胁的警示诸人:“以后再乱说话,就和他的下场一样!”
慕容擎最近嗜睡的情况有所好转,脑子也逐渐清醒许多,可能接触到的都是他熟悉的,尤其是在看到几个老人之后,尤其是白天见到的小公公,他从心底觉得亲切,似乎真的是他以前惯常使唤的人。对小公公的话不免产生疑窦,当即让人调查,不出意外的寻找到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