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榭，观水台。
昨夜下了雪，不大，却足以将大地染白，冷风呼呼的刮面，冷得人直想把脖子往棉袄里面缩。
御婉依旧一身红装，面对碧波湖坐着，湖风携了水汽，更显得她衣裳单薄。
御棨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御婉长穿的毛毡披风。
“郡主不觉得冷吗？”御棨将披风给御婉紧紧裹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挽起的发髻被风吹得有些乱了，散落几缕青丝在额前。
御棨帮她别到耳朵，碰到她透着凉意的面颊。
御婉却是摇头，看着碧波湖水波粼粼。“冷。北地的冬天比这更冷，习惯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养闺阁的千金郡主。
御棨有几分落寞，他们安平王府的男儿没用，才要她以一介女流之身撑起整个王府。
不过以后就好了，以后，安平王府由他撑着，他也会学着撑起北地，撑起她想要的天地。
“封后的旨意已经拟好了，择日就要昭告天下，皇上让我来问你，不后悔？”
“封后？”御婉微微吃惊，“不是封妃吗？”她求的分明是封妃的恩典。
“皇上说既然要迎你入宫，自然不能委屈了你。”御棨也觉得只有封后的旨意才不会委屈了御婉，“你是镇国公主，又是北地战功卓赫的将军，若你为妃，将来还有谁敢越过你去母仪天下？”
御婉垂眸，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曾几何时，她的眉梢也染上了这般的哀愁。
轻轻叹气，“我只怕委屈了阿离哥哥。”分明知道是利用，还要这样费心费力地助她，让她如何不愧，如何安心。
“圣旨已经拟好了，看皇上的意思也没有要更改的意愿，除非你不想昭告天下，否则只能按着来了。”御棨没觉得什么不好的，既然要做，就做绝了吧，绝了所有人的念头，绝了所有的生路。若不破，何来后立！“钦天监已经在择日了。”
“择日不如撞日，便今天吧。”御婉视线还是不离湖面，悠悠的蓝天飘着白云，天气好极了。
御棨一噎，瞧着她，“未免太过草率。”
“阿离哥哥要封我为后，就不草率了？”御婉抿唇，“得到风声的大臣快要炸了吧？”
御棨想说何止要炸了，是已经炸糊了。前些日子云南王请旨护送宣平王前往浩城，御婉却迟迟不露面，许多人不明所以。
后来启程出发那日御婉也不见送别，坊间便有了两人恩断情绝的传闻。
如今御婉封后，这传言就落了实不说，剧情反转还如此之快，那些老早就看御婉不顺眼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说的老大臣哪里还坐得住，那反对的奏折就跟滚雪球一样滚进了御书房。
不过看皇上的意思，是不想理会了。
御棨也不想理会，他只在乎御婉要不要，愿不愿意而已。
晚些时候，御棨入了宫还没有回来，萧湛先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脚踹开了听水榭大门，跑到御婉面前瞪她，“你疯了吧！”
原本以为只是流言，谁知道竟然让他看到正儿八经的皇榜张贴，她她她，昨个儿还为纪凌珏买醉梦死的人，今日就成了皇上未过门的皇后？开哪个天下的玩笑啊！
“阿棨速度真快。”刚才还在这里说着呢，这会子皇榜已经张贴出去了。那么他是不是也能很快就看到了。
御婉望着夜色下平静一片的碧波湖，心里也是一片平静。纪凌珏，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想赌一次，只这一次。所以别让我输好吗！
“呸，御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皇后啊，那是要入宫的，你这是在拿你的一辈子开玩笑！”萧湛气急败坏，师哥呢？玉子桓呢，难道就不拦着点吗？“真是疯了！”
“疯了？”御婉呵笑，她如何不是疯了，“没有纪凌珏的御婉，疯不疯有什么区别。”心都随他去了，留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你……”萧湛指着御婉你了半天也你不出所以然来，看着御婉一脸平静，突然觉得好生无力，只能气闷地坐在石凳上。
长廊的灯火落在他的锦衣上，散了一片潋潋光彩。
不过一日夜，新皇要娶御婉为后的消息便随风飘荡到了天瀚各地，无数人欢喜，无数人忧愁，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皇后已经册立，择日迎娶，那后宫大选还会远吗？中宫身份如此显贵，是注定越不过去的，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做着宠妃，一朝荣冠后宫的美梦。
这天下人是如何想的御婉并不搭理，她原本以为这消息一出，第一个杀到听水榭的人会是纪九鄢，可谁知道她认识的相熟的人都走了个遍，就连秦潇贰都过来溜达了一圈，纪九鄢还是不见人影。
许久未见，秦潇贰倒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依旧的毒嘴毒舌，见到她就冷嘲热讽。
“以后这宫中佳人无数，我看你怎么去争风吃醋。”
御婉笑笑，任她说着，而后问了一句，“这次去泉山，可有瞧见合心意的？”
先前秦潇贰外祖家的舅母回泉山省亲，带了秦潇贰一同去，说是带她去散散心，可谁心里都清楚，那外祖家怕是想给秦潇贰寻个婆家做依靠了。
其实御婉想想也是好的。虽然是亲生女儿，但秦国公一颗慈父的心从不在秦潇贰的身上，若说依靠，还不如外祖家来的实在。
秦潇贰敛眸，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心里几番滋味，“果然是要嫁人了，竟然操心起我的事来了。”
秦潇贰哼哼两声，傲娇道，“能有什么人，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入了本小姐的眼吗？”
御婉止不住好笑，“是是是，秦大小姐才高八斗，贤淑温慧，自然不是寻常子弟配得上的，要寻也得寻个世间顶好的男子。”
“女子适龄，就一定要嫁人吗？”秦潇贰满不在乎地道。
“不嫁人你要做什么，像我上战场打仗？还是守着空闺自己过一世？”御婉摇摇头，“潇贰，听我的，别说浑话也别做浑事。你我这样身份，看起来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又有几件事能由得了自个的。”
“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寻个心爱的人嫁了，给他生几个孩子，守着几亩薄田，守着他和孩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可哪里由得了我。”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想，如果她不是安平王府的郡主就好了，如果他不是云南王就好了。可如果有这些如果，茫茫人海，没有了身份的牵引和束缚，他们该如何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潇贰，现在朝堂大变，许多事未定，在旁人的目光还没落在你的身上之前，寻个自己喜欢的，顺眼的，先把事定下来，否则哪日谁看上了你的身份去请个旨，少不了要你后悔的。”秦国公到底是三朝元老，将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不了，自然而然也会看见他身后的秦潇贰。
秦潇贰如何会不明白御婉的意思，京中各府联姻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爹又从来不珍爱她，所有人请婚，有利可图，怕就是无赖痞子，她爹也会应允的。
可要寻个自己喜欢的，可靠的，哪里有那么容易呢，何况她的心里——哪里还容得下旁的人。
御婉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也没有再多说。秦潇贰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为自己打算。
听水榭外有侍女进来，手里捧着凤冠霞帔，一一给二人见了礼。
“公主，这是国师派人送来的喜服和首饰，请公主先试着，哪里不合适或是不喜欢的，再人去改。”
秦潇贰走近前去，那凤冠流光，流苏溢彩，一只展翅金凤栩栩如生，长啸欲高飞，真真是哪个女子都抗拒不了。
还有那一身红色嫁衣，以金色滚边绣着大朵牡丹雍容，凤凰于飞盘旋而上。罗裙散开，雍容华贵不失大气风范，如何不是极品。
秦潇贰称羡，又有些感慨，“这国师可真真是上道用心，若是不知道，真让人误会他才是新郎官呢。”
谁知道御婉面上一恼，拍了她一下嗔怪道，“不要命了，这等子话也能乱说。”呸呸呸，那可是她亲哥，妹子出嫁，如何能不上心了。
秦潇贰想的却是御婉要嫁的人是皇上，她这般说不就暗示了玉子桓可能会挖皇上墙角？若是玉子桓真的有心还好，若只是出于朋友之义才如此周全，那岂不是冤枉了？这话确实不好。
“果然嫁的人不一定，连说句话都得斟酌再三了。”秦潇贰没有来感慨，接了御婉又一记白眼。
“那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秦潇贰咕哝了一句什么，御婉没有听清楚，也懒得搭理。
只是秦潇贰见御婉一点动作也没有，忍不住要问，“你不试试吗？”虽然见御婉穿红装见惯了，但是嫁衣和寻常红装还是有所区别的，秦潇贰是真想看看这样好看的嫁衣穿在御婉身上会是什么样子的。
御婉却是兴致缺缺，“合身就好了，我没什么要求的。”
秦潇贰不乐意了，“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御婉想说玉子桓是她哥哥，给她置办的一应物品自然是最适合她不过的。但这话是不能与秦潇贰说的。“先前御棨来向我要过尺寸，这嫁衣就是他与国师一同置办的，当然合身了。”
秦潇贰有些不信，但御婉执意不试她也没有办法，心里却打起了送嫁的主意。
御婉出嫁那日她过来送嫁，自然是可以看见她穿这一身嫁衣的，早些看晚些看也就不打紧了。
御婉出嫁那日，秦潇贰三更天就摸黑过府了，看得御婉哭笑不得，偏偏纪九鄢迟迟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