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凌珏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他是如此的了解御婉,即使只有一句话,他也明白了御婉说的后悔是什么。
他紧紧地扣着御婉的手,紧得她生疼,他不想伤她的,却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害怕,怕自己的手只要稍微松了那么一点点,御婉就会乘风离他远去,再抓不住了。
纪凌珏在煎熬着,御婉又何尝不煎熬。她终于等到了,等到了纪凌珏的妥协,可临近一步,她却胆怯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势必捍卫天瀚不倒,而纪凌珏,也是她万万伤不得的,左右为难,两相权衡,豁出了性命她也不惧怕。
可纪凌珏呢,云南王府是昭仁先帝旧臣,先云南王又是因她父爹而死,对于天瀚,远远没有昭仁先帝嫡子的皇甫醒夏来得重。
若她权衡不下殒了性命,那纪凌珏该如何?夺了天瀚江山再随她而去?
她如何忍心!
“你在想什么!”御婉定定地看着他不语,清澈的眼眸是那样的悠远空洞,看得纪凌珏没由来的心慌,再无了往日定力。“我不许你想,什么都不许想。”
“阿婉,你信我,我定会尽力周全不会让你我为难的。若真的到了那万不得已,我随你就是。”
“诚如你所言,你不要安平王府了,云南王府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我纪凌珏又岂会是贪慕荣华富贵之人!”
纪凌珏眸里有盛不下的沉痛,为御婉此时的苦苦挣扎,为他二人如此坎坷未知的将来,但他愿意赌,拿云南王府,拿他的名声性命来为两人赌一个将来。
只要不是让他再放开她的手就好。
“别忘想抛下我,我说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与你生死相随,不是说说而已的。就算你现在与我分手,将来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就算这样,你现在还要狠心推开我,一点机会也不给两个人留吗!”
御婉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滑下。她如何狠心,对于纪凌珏她从来都狠不下心的,否则理智如她,洞悉朝局如她,又如何会在青铜关对他就动了心。就像现在,嘴上说着狠心的话,心却颤抖了。
御婉咧嘴一笑,眼泪含在嘴边,绽开一朵花,“果然急了吧,叫你再敢丢下我跑了,。”御婉娇嗔,半点不复方才决绝的神色,“你可知道我这几日过得有多痛苦。”从请求阿离哥哥封妃开始,她就一直在后悔,若是纪凌珏不来怎么办,她可就真的要成了阿离哥哥的皇后了。她愿意吗?不愿意的!
虽然有点没良心,可对于阿离哥哥,她真的半点私心也无。
那是她的哥哥啊。
剧情反转太快,纪凌珏有些反应不过来,却在看见她嘴角的笑颜时心里微微酸涩,忍受不住将她一把抱入怀里。“坏丫头,竟然这样吓我!”
御婉不乐意了,“我可是被你吓了好多天了,又是脚伤复发又是生病发热的,可没折腾死我,只吓你这么一下下算是便宜你了。”
嘴上抱怨着,御婉这次没有挣开纪凌珏的怀抱,反而有些贪恋他身上的味道。一颗慌乱躁动的心此时方才微微平歇。
若是能这样一直赖着你就好了,贪恋你的怀抱,贪恋你的味道,就这样一辈子。
御婉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突然一轻,惊呼一声,她已经整个人落入了纪凌珏的怀抱里,抬眸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微微发黑。
御婉缩了缩脖子。不会是生气了吧,真是小气,不就是小小一个玩笑嘛。
御婉有些委屈地瘪瘪嘴,决定不理他。谁知道纪凌珏竟然将她抱进了屋里,放置在床上。御婉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呢,他的巴掌就啪的一声脆响,落在了御婉的屁股上。
虽然不疼,御婉还是安了弹簧一般跳起,拉了被子裹在身上,红了一张俏脸。“纪凌珏,你干嘛又打我?”还是打在这样让人羞恼的地方。
纪凌珏却是冷冷一抬眉,很没有好气地哼道,“打你一下算是轻的了,知道自己脚不好还敢这样胡闹!”他可是问过太医了,再来一次,御婉的脚可就要废了!就是这,都得好生调养着,否则到了雨天就该犯疼了。
知道纪凌珏是在说那日她起了脾气不坐马车反而走路回去安平王府的事,自知理亏,却不敢示弱,“还不是你气我,否则我也不至于这般糟蹋自己。”纪凌珏都不要她了,她还要这只脚做什么呢,跛了才好,残废了才好,这样他就是心疼了,疼死了活该。
知道是自己不好,下错了决定,也估量错了彼此的感情,纪凌珏很诚心地认了错,“再不会了,再不会气你了。”
“阿婉,答应我,再不许这样知道吗,要好好爱惜自己。你若不好好爱惜自己,若是将来我再欺负你了,你怎么欺负回来呢。”
“你还想欺负我!”御婉瞪眼。
纪凌珏赶紧告饶,“错了错了,我错了!”
御婉哼哼两声,“这才差不多。”
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御婉裹着被子挪啊挪,挪到了纪凌珏的怀里窝着,“纪凌珏,我好困啊。”从昨夜她就一直在担心纪凌珏是否会赶来,担心了一夜没睡,今日有折腾了这大半天,早就眼皮子打架了。
如今她与纪凌珏说开了,心里紧绷的弦突然松下,困意随之席卷而来。
“那就睡会吧。”纪凌珏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
“你陪我。”心疼地抚上他的眼睛,眼下一圈的青色。御婉鼻子酸酸的,她知道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夜不能寐,纪凌珏又何尝好过。
罢了罢了,分明相爱,她又何必与纪凌珏互相折磨。眼下欢愉,不给二人留下遗憾最是要紧。将来的事,就像纪凌珏所说,尽力周全就是。若周全不了,黄泉路上有他相伴,也不寂寞了。
纪凌珏翻身入了里侧,揽着御婉躺下,御婉扯出被子给他也盖上,两人相拥而眠。
御婉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呼吸轻轻浅浅的,吞吐在纪凌珏的胸膛。
纪凌珏睁眼,垂眸看着窝在他怀里的澄净睡颜,似玉的容颜白皙倾城,细看还有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茸毛,小嘴微微张着,呼吸缓缓。
纪凌珏忍不住伸手触上她的睡容,心里尽是满足。手指颤抖,也有些后怕。
其实他是知道的,御婉说后悔了并不是她开得一个玩笑。他看得见,也感觉得出来,御婉是真的想要退缩了,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放弃了退缩回来了,可纪凌珏还是心有余悸。
若她真的不回头怎么办,若她不要他了怎么办,他真的不敢去想。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纪凌珏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御婉在睡梦中都感觉到呼吸困难,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纪凌珏这才惊醒,松了力道。
御婉睡得熟,没有被这一小插曲弄醒,咕哝了一句什么,往纪凌珏的怀里又蹭了蹭,沉沉睡去。
纪凌珏突然就笑了,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话了一句小猪,再次揽着她闭眼。
不一会儿,屋中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御婉醒来的时候,屋中已是大亮,有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梢照进房间里,亮堂堂一片。
她下意识就伸手在身边的位置上探了一探,空的,被褥微凉,想来纪凌珏起来已经有些时候了。
御婉睁眼看着屋顶,赖着床上不想起来。
直到屋外的鸟鸣了一声又一声,觉得不能再赖下去了,御婉这才懒洋洋爬起来,转眸看见放置在床边的红衣裳。
低头再一看,果然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嫁衣。
抓起新衣裳换上,大小刚刚好,显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御婉对这个发现感到很满意,将嫁衣抚平,折叠好,与那凤冠放在一处,御婉推开门出了屋子。
外头阳光普照,甚是明媚,白桦树的叶子婆娑,投影在地上影影绰绰,看得她满心的欢喜。
转了个圈,晃晃悠悠地巡视起了这个密林间的小小院落,不大,一间厨房,一间杂物,一间客房再加上主卧,就是全部了。
御婉晃悠了一圈也没有寻到纪凌珏,有些疑惑,但想着她在这里纪凌珏定然跑不远,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托腮,看着树影婆娑,风声泠泠。
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上种了很多的花草,但是除了最里面那颗蔷薇外御婉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左手边种了两棵杏树,不是很高。
御婉比划着,或许可以挂一个秋千架子。
窸窣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御婉转眸,正好看见纪凌珏缓步行来。他的手上提着一尾湿哒哒的鱼,那鱼还是不是蹦哒一下尾巴,还活力十足的样子。
“中午吃鱼好不好?”
御婉点点头,她不怎么挑食,尤其是无鱼不欢。纪九鄢还曾笑话过她,说她上辈子肯定是一只饿死的猫儿,否则怎么会那么喜欢吃鱼。
一想到纪九鄢,御婉就想起她失踪好几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要嫁给皇甫离真的生气不要理她了。还有京城里的其他人,哥哥、阿离哥哥、萧湛,都气疯了吧,还有阿棨,一定很担心她。
纪凌珏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将另一只手上的荷叶放在她手上,默了默她的脑袋,“吃完午饭我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