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纪凌珏陪着御婉下了几盘棋,见天色实在不早了才同纪九鄢回府了。
萧湛从外边回来,看见御婉坐在池塘边发呆,冷冷的月光倾斜而下,落在她素白的衣裳上,荧光点点。
“阿婉郡主。”
御婉回头,见只有萧湛一人,便招呼他在身边坐下,“萧阳走了?”
“嗯,问起了如水,我告诉他是随龙玉去北地了。”萧湛随手捡了颗石子丢进池塘,如镜的池水立即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皎皎的月光破碎。
“也好,如水的行踪还是越少人知道越能让龙玉放心的。”只有龙玉放心了,才能安心替她办事,“话说回来,萧阳跟如水感情很好吗?”这与萧晔萧燕兄妹似乎不同。
萧湛看了眼御婉,又转回头看池塘里破碎了的月亮,手中石子再次飞出,打破了池塘里的寂静,发出咚的一声。“萧阳是二叔的儿子,二叔跟如水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所以相对于萧家长房,二房与温家走得近一些。
“萧燕很怕你。”这一点早在秋猎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尤其是在萧燕听说萧湛如今的身份时,更是惊慌,“她很不想你与萧家主见面,今日还故意激怒我来着。”
“知道她是故意的你还真怒了。”
“你不是不愿意见他吗,那就如她所愿一下又如何。”如今敌我尚未分明,还是需要适当麻痹一下的。
萧湛跟在御婉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哪里会不知道她的那点算计,摇了摇头。萧燕是聪慧的,她的才智或许不输于这京城里的哪个女子,毕竟还是萧家重点培养出来的嫡女。
可若是放在御婉面前,怕还是不够看的。
“萧燕是嫡女,我是庶子,郡主见过有几家嫡出与庶出不是相看两厌。”
“有啊,不就我和阿棨吗。”
萧湛似笑非笑,“真的是这样吗?”也不知道御棨是因为什么才受了那十年的冷眼相待。
御婉也有点小尴尬,似乎她也不能说得怎么理直气壮哈。
“我母亲性子从来柔弱,嫡母也是个端庄大气的女人,两人相处得向来不错,只是讨厌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的吧,萧燕一直不喜欢我和母亲,因为身份,也因为她始终是妹妹,我也一直相让,只是——”
萧湛自嘲一笑,“后来我母亲被诬陷通奸,就是嫡母和萧燕做的人证。现在真相大白了,她自然是怕我的。”
“怕我杀了她!”
御婉偏头去看萧湛,他的脸掩盖在夜色之下,隐晦不明,可她却可以听出他话里的森森寒意。
这一刻御婉是毫不怀疑的,萧湛恨着萧家,若是有一天他与萧家争锋相对,他会毫不犹豫地刀起刀落。
也许是月光太过凉凉,御婉觉得有些冷,又不是太冷。
夜已深深,御婉等了一晚上,听水榭对面墙的院子还未亮灯,是还没回来吗?
龙玉和如水离京已有多日,柳映尘还留在北地未曾回来,听水榭中除了她再无旁人,御婉也不用担心被谁看见了来催她去睡觉。便跨坐在水榭栏杆上,双脚晃荡着,观赏着并不算明亮的夜色,腰间的碧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作响。
她的脚不方便,跨过栏杆的时候动作过大了些,放在怀里的东西往外露了,险些掉出来。御婉眼疾手快,伸手一接,看了没看就往回塞。
突然她动作一顿,呆了片刻才将东西再次拿出来,是一个黑匣子。
这个黑匣子还是当初纪凌珏送她碧铃铛时一并给的,碧铃铛便她系在了腰上,小匣子也便她收在怀中片刻不曾离身。
抚摸着匣子上奇怪的花纹,就着月光看了半天,御婉也没有瞧出来雕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纠结,想着既然是纪凌珏给她的东西,改明儿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纪凌珏给她的东西——
脑中一闪而过一道白光,御婉迅速抓住关键。
那日他们是怎么说来的,相小心丢失的藏宝图可能被她带回了京城,也许就在她从南蛮带回来的东西中。可她带回来的东西皆从纪凌珏手中而来,名册,碧铃铛,还有就是这个黑匣子。
“难不成藏宝图就在这个黑匣子中?”黑匣子并没有过多的秘密,可以打开,又看不出来有夹层,只是材质极为上等,乃是玄铁所制。当初一眼看见这个黑匣子,萧湛还在感叹纪凌珏的大手笔。
研究不出来,御婉只好颓然放弃,想着还是等纪凌珏回来再问他吧,东西是他给的,他应该是比较清楚的那个。
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等到早朝结束,隔壁院子都没有半点声响,玉子桓竟然一夜未回。
御婉有些郁闷,到底是真的忙还是故意躲着她啊。
很快御婉就有了答案。因为不止是玉子桓,御棨、萧湛几人都忙得几天不见了人影,纪凌珏也只是匆匆来告诉过她要筹备新帝登基事宜,怕是顾不上她了,让她自个儿好好照顾自己,御婉都来不及跟他说黑匣子的事,他就行色匆匆走了。
外头忙得热火朝天,就连纪九鄢都被拉去当了帮手,御婉却闲得快要发霉,只是外头的消息却一直不曾停过,纷纷往听水榭里面传。
尤其一件事让御婉格外烦心。
“都说物以类聚,这九鄢郡主啊就跟公主一个脾性,抄着家伙就上了议政殿,外头的人拦也拦不住,可把那群大臣吓得够呛,这些日子弹劾的奏折怕也是不少了。”四房婶母的娘家兄长在京城里也是大官,昨日她去串门子,正好听见了这一桩子事。
御婉可不在乎那些大臣弹劾的奏折,她没去北地前跟纪九鄢在这京城里‘为非作歹’的时候,这样的奏折吃得还少了,不也是活蹦乱跳的在这里呢吗。
她心急的是纪九鄢竟然上了议政殿,公然重提当日秋猎时那一番终身不嫁的言论,如今已是传遍天下,将来她就是再想嫁,又有哪家的男儿敢娶。
“公主也不必忧心,九鄢郡主怕是自有打算的,将来若是遇上好的,自然会去求皇上赐婚的。”不过这九鄢郡主连新皇都看不上,这天下男儿还有哪个能入得了眼呢。
新皇登基那日,阴霾了几日的天散了乌云,万里晴空。
议政殿前的大钟轰然响起,声音浩然威严,在京城的上空久久回荡。御婉坐在听水榭的观水台上,看这小小一隅天空上飞鸟掠过,不留痕迹。
她想,新皇的轿撵应该已经出了皇宫,出了北城门,前往黎山祭祖。
她坐在这里,府外大街还有声音传进来,盛况可想而知,怕是百姓皆倾巢而出前去观礼了吧,就连她这王府中,剩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黎山祭祖礼制森严,礼数繁复,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完成不了的,直到午时过了,御婉才听见圣辇回銮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御婉正坐在碧波湖边,她垂眸静看着湖中的自己的倒影。因为是新皇登基,她一早便换下了一身素衣,红色锦衣绸缎似火,燃烧在寒水之下。
她恍若看见了幼年的自己,初初被接入皇宫,父爹怕她寂寞,便将当初还在内学堂上课的皇甫离召回了京城与她作陪,皇甫离小时候很皮,带着她在皇宫里上蹿下跳的,把皇宫闹得一个鸡犬不宁。
后来她不小心将昭仁先皇最爱的玉扳指打碎了,云妃一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还是皇甫离帮她扛了下来,虽然最后罚得不重,因为身为昭仁先皇嫡子的皇甫醒夏替他们求了情,皇太后心疼孙子,也就随他们去了。
从那以后,在皇宫里上蹿下跳的人就变成了三个,只是皇甫醒夏自小就安静些,总是那个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人。
转眼之间,他们都长大了,皇甫醒夏还是宣平王,而她却成了镇国公主,皇甫离成了新皇。
属于天瀚朝的新篇章,将在今日揭开新的帷幕。
“阿婉郡主今日是没有去看,当真是盛况空前,不是一个热闹就能囊括的。”但是也险些累死了他。
萧湛一屁股坐下,就端起桌上的茶壶,再顾不得形象闷头灌水。
御婉好笑地看着他,“护城军不是要负责京中守卫吗,你怎么有空偷闲?”从纪凌珏护送安九月回南诏开始,护城军便移到了萧湛的手上,御棨从旁协助。
“不是还有你家御棨世子在吗。”萧湛说得理所当然,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偷懒感到害臊,“我是怕阿婉郡主无聊得紧了,所以过来陪陪你的。”
“这么好啊。”
“当然——”
萧湛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接到了御婉的茶杯攻击,他赶紧躲过。
“少拿我当借口,还不快帮忙去!”
“阿婉郡主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萧湛故作委屈,他可是好心好意过来慰问伤患人员的啊喂。
“我可以再狠心一点的信不信。”御婉举起了手中的东西。
萧湛讪讪一笑,“信,不敢不信——”
此时有人从听水榭外行色匆匆而来,“公主,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