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婉猛地惊醒,熄了烛火的卧房里微微的亮,侧头去看半开的窗,有风吹进来,寒寒的,让她直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已是一身冷汗。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难怪房间里这样的亮着。
御婉下了床,扶着周围的桌子、椅子,一步一步挪出了房门,她的脚伤这两日已经好了些,再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触地就疼得撕心裂肺,好一段时间里她是真的连沾地都不敢的。
碧波湖波光粼粼,冷风拂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水榭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一晃一晃,水里的倒影也跟着一晃一晃。
风吹起她火红色的裙角,吹干她身上的冷汗,冰凉刺骨,指尖冻得都僵了。
听水榭大门紧闭着,透过细细的门缝和风吹来的声音,御婉知道,外头的禁军没有离开。
新皇登基已经有两天了,她被困在听水榭中也有两天了,除了来送餐食和伺候的下人,没有人能进出听水榭,她这两日别说见人了,就连外头一点点的消息都传不进来。
御婉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就连当初到北地被漠北军围困在荒漠里生死一线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怕过。
因为在这听水榭外撕杀搏命的人,都是她最在乎的家人。谁伤谁死,她都不舍得舍不得。
犹然记得那日下人来报,禁军私闯王府,奉皇命将听水榭重重围困,萧湛想要留下,还是被禁军请了出去。
之后有消息传来,新皇登基,大封群臣,宣平王皇甫醒夏得了浩城为封地,责令其五日之内前往封地任命。
浩城,那是什么地方。御婉不曾去过,却也有所耳闻。
北地之北,东境以东的荒芜之地,遍生毒物,贫困穷瘠,这跟流放有何区别。
从这之后,再无任何消息传进听水榭。御婉知道,是有人刻意切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让御婉自己觉得意外的是。她既然可以冷静如斯,在这听水榭里安静地待了两天没有动作,也没有要求见新皇见纪凌珏还是见皇甫醒夏,只是一日一日地坐着。
也许她早就知道的,这一天总会到来。
从鱼肚白做到天大亮,听水榭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捧着一应梳洗用品的侍女进来,见御婉坐在碧波湖边,一身单薄的衣裳还沾着露水,想也知道是在这里坐久了的缘故。
“公主怎么在这里坐着,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才好啊。”眼瞧着这一日比一日冷了,碧波湖都快要结冰了,公主自从脚伤了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冻法。
那侍女心急火燎的,让另一个人帮忙把御婉扶了起来。
御婉任几人摆弄着入了屋,梳洗打扮过后就是用早膳。
一夜冬寒,听水榭中常青的树木有几株,桂花早早的谢了,旁的花她手拙,也养不活。
“花园里还有什么花开着吗?”御婉舀了口粥喝,“这院子瞧着也忒素净了些。”
“北苑角落里的那几株梅花倒是不怕寒,奴婢瞧着开了几枝,奴婢去给公主采来可好?”
“北苑角落里的梅花不是小婶母种来玩的吗,听说是白梅。”御婉想了一会,“我不喜欢白梅。宫里梅园的八重梅不知道开了没有,你去帮我问问,若是开了,折了几枝给我。”
皇宫梅园里的八重梅早就享誉天下,听说整个林子的梅花都开了的时候,伴着夜里霜降,一重白得剔透,一重红得热烈,就像那千年寒雪下燃着熊熊不息的热焰一样。
公主是最喜欢这八重梅热烈的红火的。
侍女不疑有他,吩咐余下的人好生伺候着,便出去了。
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御婉午膳都用过了,正要躺下午睡。
“放在那吧,等我睡醒了再打理。”
侍女应了一声,放下梅花就退了下去。
御婉通常只午睡半个时辰的,侍女们都知道的,准时入了屋,又是一番梳洗过后。
捧进来白玉瓷瓶,还是那个去折梅花的侍女在旁。
“这梅花折得真好。”花瓣将舒未舒的,沾着晨起的露水还没有发掉,一枝梅花开得甚为讨喜。
“还是国师大人晓得公主的喜好。”侍女可不敢居功。
“碰见国师了?”御婉眉梢轻一挑起。
“是。”那侍女低眉顺眼的,不曾抬头看过御婉。
御婉勾唇巧笑,摆弄好梅花,让人放在了面朝东南的窗下,舒展的梅枝伸出窗外,迎风招展。
御婉撑着下巴,凝视着窗外的碧波湖,湖面涟漪渐渐,碎了一湖的阳光。
夜半,听水榭没有供侍女休息的下人房,加之御婉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白天伺候的侍女们也就没有留在听水榭里过夜。
四周一片寂籁。
隔壁院子里的灯已经好几夜没有亮起了,想来玉子桓还被留在宫中不得自由。
每每到这个时候,御婉总是懊恼,怎么就偏生这个时候她的脚就受了伤,若非脚伤,就凭外面这几人如何能够困得住她。
其实也不尽然,御婉知道,若非她脚受了伤,今日困住她的就不是这些禁军,而是皇宫高墙深院。
半开的窗户被吱呀一声打开,冷风吹了进来,纱帷漫漫,清寒的梅香在屋中萦绕。
漆黑的影子就着清冷的月光很快就适应了屋中的黑暗,寻到了御婉睡着的床榻,摸索了过去。
还没有到床边呢,寂静的空气中便传来一声噗嗤,笑声揶揄。
“堂堂国师来做登门小贼,本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呢,稀罕!”
再一细瞧,原本躺着的倩影已经坐立起来,正靠在床头,月光朦朦胧胧罩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透着几分调侃。
影子显然万分窘迫,抬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看着御婉也绷不住笑了,脚步轻轻摸索过去,“我也是头一遭做贼了,正稀奇着。”
玉子桓一屁股在御婉的床边坐下,他这话可是不假的,寻常时候做贼,有的是人代他去做,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御婉好笑地看着他,见他坐下,面色也缓了一缓,“如今我被困在这里,出入不得,只能委屈哥哥了。”
玉子桓见她面色不好,心下微疼,忍不住抬手给她的脑袋瓜子一记,御婉抱着脑袋痛呼,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暗恼自己下手重了,玉子桓又抬手给她揉揉顺毛,轻叹一声,“果然是一个人待着太久了,连脑袋都生锈了。为了你,哥哥可是怎样都不委屈的。”
“哥哥……”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实在害怕,御婉听见玉子桓这样的话,总是忍不住想哭。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才是御婉如今最关心也是最担心的,她知道如今的情形怕是不能好也不能再坏了,可还是想听玉子桓说不同的答案。
玉子桓给的答案确实有些不同,但于御婉而言无非就是晴天霹雳。
“宣平王即日就要启程离京了。”玉子桓显得有几分为难,“云南王请旨,护送宣平王前往浩城。”
“什么?”御婉此时何止是震惊,身子晃了晃,若不是她正坐在床上,玉子桓都可以肯定她会整个人跌下来。“纪凌珏要去浩城?他为什么要去浩城,他难道不知道阿离哥哥把宣平弄去浩城就等于被流放吗?”
玉子桓抿唇,御婉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双拳,指甲掐进肉里。玉子桓心疼,便动手去掰开她的手,任她将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他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纪凌珏才毅然决然地请下这样的一道旨,“此去浩城,何止千里之遥,一路上可能发生的事太多,若是云南王不护送着去,难保……”
玉子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御婉明白他说的意思,若没有纪凌珏相随,怕是皇甫醒夏就没有机会可以踏上浩城的土地了。
她突然就软下身子,心里脑海乱成一团麻,“阿离哥哥答应了?”
“答应了。”玉子桓点点头,皇甫离答应了,就代表他真的只是放逐了皇甫醒夏,无心要他的性命。
御婉笑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想哭,她不知道纪凌珏是以怎样的决心下了这样决定没有半点转圜和迟疑,她只知道纪凌珏一旦入了浩城,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回京来甚至是会南蛮了。
皇甫醒夏被放逐浩城,阿离哥哥就是存了忌惮之心,他如何还会再用纪凌珏这个追随皇甫醒夏而去的人,再不能了,再不能了。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怪纪凌珏。
从小她就知道纪凌珏跟皇甫醒夏好,他们都是随先云南王出过征打过仗的人,情比兄弟。
皇甫醒夏流放浩城为的是什么,帝王猜忌,不是死就是永世流放不得回京。纪凌珏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皇甫醒夏死,不能的。若是能,她也会看不起纪凌珏。
可她能怪阿离哥哥吗,能吗?
御婉张了张口,终是问不出来为什么。
兄妹连心,玉子桓却是知道她想问的。“太皇太后勾结柳氏一族,伙同昭仁先帝时的几名老臣,有意拥护宣平王反政。”
是了,新皇登基,皇太后这就成了太皇太后。
“此去浩城,是皇上下的旨,却是宣平王自己愿意去的,条件便是保住太皇太后和柳氏一族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