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县人人都在传,县丞徐大人家倒了血霉。本该登上花轿,嫁给心上人的娇俏新娘子被人玷污了身子,吊上了房梁,终是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
据说啊,这徐夫人痛失爱女,一下子就生了场大病。这徐县丞也是从此精神一蹶不振啊!好好的家就变成了这样!
这真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想想也是,从天堂,坠入地狱,也就几天的功夫。若是没有贺明章的出现,徐家,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是。可瞧现在,说是家破人亡,也一点都不过分。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仍在徐家若无其事地住着,堂而皇之地出入这徐府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徐县丞府上。
眼见着府上的白绫已经挂了好几天了,却一点都没有要撤的意思。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室内传出来。
“夫人,夫人,”小丫鬟手忙脚乱的拍着徐夫人的背,将茶盏中的水缓缓地渡到徐夫人的口中,“您喝点水……”
轻抿了几口水之后,徐夫人咳声渐渐小了起来,本被憋的通红的脸缓和了许多。
徐夫人朝丫鬟摆摆手,倚靠在身后的云纹迎枕上,红肿着眼睛,盯着眼前锦被的纹路出神。
“夫人,”小丫鬟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朝徐夫人抱怨道,“这刘郎中开的药一点都不管用,还什么神医呢,赶明儿一定要去请一个比他医术更为高明的大夫才是。”
“医的好又怎样,医不好又怎样,”徐夫人咳了两声,“左不过一条命,老天要是想收就收回去吧。若是死了,正好去下面陪陪我那苦命的女儿,免得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苦伶仃的……”
说着,徐夫人本哭的已经干涸的眼睛竟又泛起了闪闪泪光。
“扑通”一声,小丫鬟猛的扑跪在地上。
徐夫人怔愣了片刻,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被生生的逼退了回去,蓄积在了眼眶内。
“春香,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奴婢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丫头的声音略略带着哭腔。
一抬起头来,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竟满是泪痕。
“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夫人要是去了,奴婢也不活了。您要想开点,若是小姐还在的话,也不想您这样糟践自己身子的啊夫人……”
春香跪在地上用帕子遮住脸,小声的啜泣着,独属于少女的娇软声音,加之如此真切的言辞。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怎能不叫人动容!
徐夫人怔愣着,她从来不知,从小守在自己身边的不起眼的小丫鬟,竟然能对自己有这样的忠心。
细细看来,这个丫头正值豆蔻,竟与自己的嫣儿一般年华,论姿色虽然远不及嫣儿,却也算的上是娇俏可人,眼里噙着泪水,更是惹人怜惜。
这个丫头,仿佛让徐夫人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心下顿时便软了下来。
良久,徐夫人终是缓缓开口。
“罢了,你起来吧,我不说这样的话便是。”
“夫人此话可是当真?”
春香一听夫人的话,本含着泪的眼睛登时弯成了月牙,眉开眼笑起来。
“当真,”徐夫人无奈一笑,“还不快些起来,扶我出去走走。”
“哎。”
丫鬟心下一喜,连忙应下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
徐夫人只当得没看到,对小丫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下却无奈,这妮子在府中呆了也不少时日了,这野性子一点却不改。
由着丫头搀着自己,徐夫人本想在院内散散心,却不想,绕来绕去,竟绕到了徐嫣然的小院前。
原说睹物思人,这话一点却不假。
看着女儿的院子,徐夫人的眼泪就要流下来。
春香再天真烂漫,倒也不至于连这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连忙想了个说辞,想转过徐夫人的注意力。
“夫人,”春香轻轻地挽着徐夫人,“您看那边的花,开的多好啊。”
徐夫人自是明白春香的意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说完便朝着徐嫣然的小院里走去。
“夫人……”春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小院,便也头不回的跟了上去。
徐夫人自是不愿意接受女儿已经离开的事实,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接受就可以的。
女儿已经走了,自己这个当娘的,不好好送送她,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徐夫人轻轻地推开门,绕着屋子走了一圈,靠在椅背上,怔愣的坐了好一会儿。
空荡荡的房间里,这样的场景,不免悲凉。
“夫人……”
春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免感伤。
徐夫人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脸上,竟隐隐有几分垂暮之色。
良久。
徐夫人缓缓起身,终是叹了一口气,为她的嫣儿默默地整理起遗物。
一个精美的檀木箱子引起了徐夫人的注意,她打开箱子,一套大红色的精美绝伦的嫁衣映入眼前。
她记得这件嫁衣。
她和夫君万分疼爱这个女儿,从小万事都要给她最好的,这件嫁衣,还是在几个月前,她请城中最好的绣娘为嫣儿缝制的。
她还依稀记得,当她把嫁衣拿给嫣儿看的时候,那丫头脸上的娇羞。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嫁衣上,最终渗入到了一针一线中。
若是没有那个该死的贺明章,自己的嫣儿该是欢欢喜喜地在做新娘子啊!
对贺明章无边的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正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春香皱了皱眉,“夫人,奴婢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
一阵浓烈的酒气,混着风月场所特有的香粉味传来,徐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害死自己嫣儿的罪魁祸首,贺明章。
“嫣儿,嫣儿……”
贺明章喝的走路东倒西歪,脸上挂着淫笑。
“贺公子,”徐夫人轻哼一声,冷冷地开口,“我儿刚死,这地方晦气,还望劳您大驾。”
看到他这幅模样,徐夫人不由得地想到,便是这个衣冠禽兽,那日玷污了自己的嫣儿。内心不免更是悲愤。
被徐夫人一呛,贺明章好似才稍稍清醒了一些,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原来是徐夫人,方才是在下失礼了,嫣儿的死,本公子也很伤心,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贺明章假惺惺地咂咂嘴,似是在为徐嫣然的死感到惋惜。
徐夫人努力压下了内心的怒火,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了几个字。
“是小女福薄。”
衣袖下,徐夫人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手掌中却仿佛浑然不觉。
“不过我说徐夫人,”对于徐夫人的悲痛,贺知章浑然不觉,也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
“伤心归伤心,这府上的白绫还是要尽快撤了去,要不然本公子住着,未免心里膈应。”
“是。”徐夫人低低的应了声。
得到徐夫人的应允,贺明章心满意足的离去。
徐夫人看着贺明章大摇大摆离去的身影,突然很想问一句。
夜深露重,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嫣儿的冤魂回来向你索命吗?
如何,如何能害死了嫣儿,却还心安理得的住在这儿?
徐夫人在冷风中站了良久,视线迟迟不愿收回,春香担心夫人的身体,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的询问。
“夫人,您还病着,要不我们回去吧。”
徐夫人收敛了眼中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房内,徐夫人一眼就看到了沉着脸色的徐县丞。
一见到徐夫人,徐县丞稍稍缓和了情绪,站起来搀扶她,“怎么样,夫人,身子好了些吧?”
“好多了,”徐夫人勉强地挤出了一抹笑,“遇到什么事儿吗?老爷。”
“唉,”一听这话,徐县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夫人有所不知,这贺明章,这个混蛋,不光……不光糟蹋了咱们家的嫣儿,”说到这,徐县丞有些泪目。
“在县中,几乎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少做。这不,门外有好多百姓,都是来状诉他的。”
“那……”徐夫人面露担忧之色,“那老爷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我一个小小的县丞,”徐县丞苦笑,“连自己的女儿都没保护好,又能做什么呢?”
“别这样说,老爷,”徐夫人握住徐县丞的手,“恶人自有老天爷来收。我们要做的,便是等。等一个时机,为我们嫣儿报仇。”
“但愿,”徐县丞将夫人揽入怀里,脸上流露出了悲戚之色,“但愿我们能等到那一天,为我们的嫣儿报仇。夫人,都怪我,都怪为夫没本事,让女儿受苦,也让你受苦。”
“老爷,”徐夫人眼中闪着泪光,“不许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
“唉,”徐县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能为女儿报仇,我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值了……”